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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2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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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空头支票满天飞,跟银行开户滥不滥根本没有关系,如果一定要说有关系,限制开户就可减少空头支票的话,那么柏杨先生又有一个妙法,用此妙法,不但可以减少空头支票,而且还能根本杜绝。说出来也很稀松,只要下令所有的银行关门,岂不就根本没有空头支票乎哉。写到这里,我又有建设性的建议,孔丘先生一辈子都是主张「正名」的,为了正名,还是索性改称吧,除了交通银行外,其他银行,一律改称当铺,台湾银行改为「台湾当铺」,「华南银行」改为「华南当铺」,「第一银行」改为「第一当铺」,「合作金库」改为「合作当铺」,「土地银行」改为「土地当铺」。一味乱叫「银行」,实在有点扰乱听闻,动摇国本。
   有人说世界上最难同化的有两个民族,一是日本的大和民族,一个是中国的汉民族,这句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凭天地良心说,日本人实在是其软如棉,而又其硬如铁,对外来的文化,吸收之快,消化之强,教人伸大拇指。当一个日本学者,他根本不需要了解任何一种外国文字,就可从事更高深的研究和更精彩的发明。盖洋大人辛辛苦苦,费了一辈子精力,才写了一本书,不出一个月,日文译本就在东京堂而皇之的出了笼。洋大人对日本这种搞法,真是又喜又恨;喜的是,自己着作在世界上迅速得到反应;恨的是,自己费了那么大劲(可能他阁下为了这本书断了一条腿),而日本人却轻轻松松,顺手拈来,天下还有比这更不公平的事哉?美国有位教授,曾化了十四年功夫,在亚马逊河研究土着巫医所用的若干种特效药,回国后写了一本书,他的投资机构正想发笔大财,谁晓得只几天光景,日本译本就寄了回来,向其表示敬意。虽然气得张口结舌,却仍不能不拍个复电表示感谢。
   日本人这种吸收力和消化力,对洋大人的科学如此,对洋大人的文学也同样如此,别小看该可怜兮兮的三岛,他只要一天和外界保持联络,他就会一天走到时代的前端,而永不落伍,别人有啥,他准也有啥。美国的汽车世界第一,日本的汽车却硬挤进了美国市场,把美国佬挤得牙齿痒痒。德国的照像机世界第一,日本照像机也使德国坐卧不安。这种例子多啦,举一天都举不完。而日本人对文学欣赏的程度,也挤进世界第一流国家之列,就是去年(一九六三),全日本个人收入最多的是作家,而不是电影明星和首相大臣,在半开化的酱缸国家里,恐怕连梦都梦想不到天底下竟真有此太虚幻境也。
   日本之所以能如此飞黄腾达,完全仗着他的吸收和消化,不过这种吸收,一旦到了无处可吸收,没啥可消化的地步,也就是说,一旦发生天灾人祸,使大日本和外界隔绝啦,事情就恐怕不妙。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初期,日本连露了几手,大军所指,勇不可当,尤其零式飞机,把美利坚搞得束手无策,飞行员们一听说来袭的是零式飞机,就两腿发软。可是,过了两年,就不行啦,洋大人不断有新鲜玩艺搬到战场上,而日本却仍是老一套,盖存货用光啦,余劲使尽啦,肚里空空,只好垮台。
   怪哉的是,日本虽勇于吸收,善于消化,其精髓和形式却始终不变,当然不是说一星一点都不变,而是说日本始终有他自己的一套,那是一种民族的自我警觉和自尊。在巴西移民中,日本人有他们的小小国度──日文学堂和日文报纸,仍穿他们的和服,仍敬他们的天皇神道。最使人冒火的,他们还只用日本货。
   
   
   大祸当头
   中国人当然也够顽强的,世界各国的华侨社会无不使当地的洋大人感到难以理解。不过,那都是上一代的人啦,到了现在这一代,随着民族自尊心的堕落,好像不但不最难同化,反而最易同化矣。近百年来,中国对外来文化,似乎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进口之后,先行酱它一酱,把橘子酱成枳子,一直酱到适合中国特有的「国情」为止。于是乎洋大人有斑马线,台北也有斑马线,不过台北的斑马线不是保护行人的,而只供压死护士小姐之用。洋大人有圣诞,台北也有圣诞,不过台北的圣诞不是骨肉团聚,而只供跳舞狂欢之用。洋大人有阳历新年,台北也有阳历新年,不过台北的阳历新年不是休息庆祝,而只供寄贺年片之用。
   贺年片应该是一种极有人情味的举动,柏杨先生每年一定要寄。盖工商业越发达,社会也越紧张,谋生也越不易,时间也就越是金钱。除了少数生有异禀的朋友,大多数小民都兢兢业业,东奔西走,马不停蹄,从太阳东升跑到红日西下,不要说休息啦,就是静坐十分钟想一想的时间都没有。自然产生了一种现象,那就是,一个人的生活圈子逐渐缩小,除了工作上,也就是除了为赚几个钱而必须接触的那一小撮人外,很难心平气和的找几个朋友东南西北聊聊天,轻轻松松。做官的忙于逢迎钻营,表演忠贞。做商的忙于轧头寸,打算盘。做工的忙于担挑拉抬,腰痛背酸。当教习的口干舌渴。当文人的爬格子能把鼻涕都爬出来。当权的每天提心吊胆,唯恐怕谁踢他的屁股。以致人头乱钻,人腿乱跑,正如元曲上说的,「密匝匝蚁排兵,闹嚷嚷蝇叮血」。
   于是乎,再要好的朋友,不要说远在异国异地矣,纵是同在台北市,也成了咫尺天涯,如果没有特别安排,真能三年不通音讯,病了的固然不知道,便是出了车祸被压断了脖子,也不知道。而人是感情动物,疏远的久啦,最老朋友间的友情可能慢慢褪色;半老朋友间的友情已经不太浓,说不定十年下来,会变成了陌生人矣;至于新交的朋友,好像妓女接待嫖客一样,几个月下来,更是无啥介事。
   不知道从那一年起,可能是一九五五年吧,寄贺年片成了一窝蜂。一个交际相当狭窄的小子,能一口气接上三、五十张。柏杨先生一向是人多地方不去的,每天除了上班,就是蹲在家里冒充老太爷,很少与外界来往,为这件事,老妻还一口咬定我完啦,她常曰:「你瞧人家张先生,天天跑处长公馆,如今当上主任啦。」又曰:「你瞧那个姓赵的,走上部长太太的内线,就要去美国出席啥会议啦。」说的我心痒难抓。呜呼,柏杨先生天纵英明,腿有黑子,岂是没前途之人,就决心也奔走奔走权贵之门,可是拍马屁钻路子这玩艺,和其他救国救民的大道理一样,说起来容易,真的去干,就不简单。而且现在社会,圈圈差不多都是先天的,单纯靠把头削尖猛钻,并没有太大用处。夫先天的也者,最典型的莫过于同一训练班,同一训练学堂,或留美时同一个客柔扑。同学焉,教习焉,自然成为一个圈圈。于是东圈西圈,勇不可当,圈外之人,纵然把头皮钻破,顶多也不过钻成「门神」,猛一瞧你在门里,可是遇到风雨黑夜,大门一关,你仍然被关在门外。所以后来我也就不再钻啦,我说这些,不是说我清高,谁要以为我清高,谁就头脑不清,盖没有圈圈的人永远受到排斥,老妻虽程度甚低,见识倒并不甚低也。
   一个人到了没有圈圈的地步,真是孤苦伶仃,不过社会关系也顺便的就单纯起来。从前有人说,谢冰心女士写作范围是个哑铃,一端是母亲,一端是学堂,当中只被一条细线相连。柏杨先生的生活同样也是一个哑铃,一端是办公室,一端是柏府,当中不过一条马路。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可怜老头,在那几年过年时,都能接到七、八十封贺年片,其他稍微有点架势的显赫人物,其贺年片之多,真要用洗脚盆装也。
   直接受贺年片之灾的,有三种人焉,一曰秘书老爷的手,照册猛抄,有时能抄三天三夜,关节都抄得脱了臼。一曰邮差先生的腿,身上背着一袋袋漠不相关的「大宗邮件」,脚底下都能跑出潦泡。一曰官崽的娘──不是他娘的胴体,而是他娘的耳朵,盖接到该官崽贺年片的朋友,打开一看,开台湾省骂曰「干他娘」,则他娘的耳朵如不泡到凉水里,真能烧掉。风气所及,凡是有秘书而他又有权乱花纳税人钱的家伙,把各机构各单位的职工名册,收集一份,不管大哥二哥麻子哥,不管人死了没有,或离了职没有,更不管认识不认识(当然不认识),只闭着尊眼教秘书老爷写而寄之,这种贺年片不叫贺年片,而叫干他娘片。(柏老按:一九七○年代之后,社会层面加多,传统的政坛是唯一重要层面的现象,逐渐退却,成为重要层面之一,不再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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