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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第01期-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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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越大,谷仓就越黑。田畴消失
  穷人终于得到了一丁点安宁,他举着煤油灯
  攀上梯子,数着囤中的谷粒。
  此刻他不会走下梯子:泥泞尚未形成
  鞭子垂在锈中,头颅割下,也只能闲着
  不能到地下长出果实。一切只待春风吹起
  谷物运回远方,养活一些人
  谷物中的颤栗,养活另一些人。
  2004。11。
  
  最后一课
  
  那时的春天稠密,难以搅动,野油菜花
  翻山越岭。蜜蜂嗡嗡的甜,挂在明亮的视觉里
  一十三省孤独的小水电站,都在发电。而她
  依然没来。你抱着村部黑色的摇把电话
  嘴唇发紫,簌簌直抖。你现在的样子
  比五十年代要瘦削多了。仍旧是蓝卡其布中
  山装
  梳分头,浓眉上落着粉笔灰
  要在日落前为病中的女孩补上最后一课。
  你夹着纸伞,穿过春末寂静的田埂,作为
  一个逝去多年的人,你身子很轻,泥泞不会溅
  上裤脚
  2004.10.
  
  戏论关羽
  
  月光白得,像曹营的奸细。两队人马厮杀
  有人脸上,写着“死”字,潦草,还缺最后一
  笔。有人脸上
  光溜溜地,却死过无数次。此战有欠风骨
  因为关羽没来。他端坐镶黑边的帐篷,一册
  《春秋》
  正读最酣处。此公煞是有趣:有人磨他的偃月
  刀
  有人喂他的赤兔马,提刀像提墨,只写最后一
  笔。
  人在帐中,像种子在壳内回旋,湿淋淋地回
  旋,无止尽地
  回旋。谨防种子长出地面的刀法,已经练成,
  却
  无人知晓。他默默接受了祖国为他杜撰的往
  事:
  嫂子爱着他,在秋后垂泪。戏子唱着他,脸上
  涂着油漆
  2004.10.
  
  青蝙蝠
  
  那些年我们在胸口刺青龙,青蝙蝠,没日没夜
  地
  喝酒。到屠宰厂后门的江堤,看醉醺醺的落
  日。
  江水生了锈地浑浊,浩大,震动心灵
  夕光一抹,像上了《锁麟囊》铿锵的油彩。
  去死吧,流水;去死吧,世界整肃的秩序。
  我们喝着,闹着,等下一个落日平静地降临。
  它
  平静地降临,在运矿石的铁驳船的后面,年复
  一年
  眼睁睁看着我们垮了。我们开始谈到了结局:
  谁?第一个随它葬到江底;谁坚守到最后,孤
  零零地
  一个,在江堤上。屠宰厂的后门改做了前门
  而我们赞颂流逝的词,再也不敢说出了。
  只默默地斟饮,看薄暮的蝙蝠翻飞
  等着它把我们彻底地抹去。一个也不剩
  2004.10.
  (选自诗集《前世),复旦大学出版社)


回忆之诗(外三首)
■ 刘 春
  一首诗完成了,另一首诗正在开始
  这是否意味着:一种事物的存在
  代价是另一种事物的消逝?
  比如现在,我写下“歧路村”
  就发现它已离我太远
  我不再熟悉昆虫的鸣唱和牛羊的沉默
  童年攀爬过的树干
  比时间更早枯萎。而它们身下
  一棵小草正在抬头
  
  多少年了,我无法写出一首
  过去之诗、回忆之诗
  就像面对母亲
  所有的游子都不会露出膝下的疤痕
  
  旧报纸
  
  它是单薄的,重量不足30克;它是渺小的
  个头被框定为“A3”;它是沉重的
  身上负载着无数话题。现在它是孤单的在街
  头
  你可以用任何量词对它进行命名
  比如“一张”。表示它曾拥有过的好日子,被一
  双
  或多双眼睛抚摩,被嘴巴传达。平整,有风度
  而危机渐露端倪——在手与手之间传递
  那份茫然,多像一个离开单位又毫无着落的人
  
  它也许会成为“一团”,如果上文所说的
  最后一只手瘦小、充满油污
  它就会被折叠、挤压,成为球状
  与竹筐里的碎玻璃牙膏壳啤酒瓶相依为命
  反复上演的风情(世人称之为“新闻”)
  而它的身材实在太不适合飞翔了,只能匆匆
  坠落
  
  或许它会遭遇贵人:被“红领巾”拾起。它的激
  动
  交杂着羞愧:涂满谎言的自己怎配得上
  孩子干净的眼睛?但它马上变成了“一块”
  然后无法阻拒地飞向垃圾桶
  
  读者们,如果你读出了弦外之音,或者于心不
  忍
  那么在最后,我愿意提供一些关怀
  让它像你握着鼠标的右手一样稳健、自信
  即使每天按部就班,不刺激,但适得其所
  
  或者被一个诚实而有爱心的中年人遇见,被
  他展开
  阅读(广告部分),带回家(抄写电话号码)
  这个漫无目的地拨电话的男人,他上个月才
  结婚
  然而正如前文所暗示:今天他刚刚下岗……
  
  草坪乡的油菜花
  
  需要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说出它们的
  团结,它们的爱与母性
  这些衣衫单薄的女子,一袭的黄
  在田间站立、迎风歌唱,互相招呼姐姐或者妹
  妹
  
  它们黄着、灿烂着,像被反复期待的爱情
  它们说:炊烟;它们说:云;
  它们说:潮湿的泥土。田埂上,一个外地人
  干涸的眼睛开始湿润
  
  这是三月,是郊区,是“远”,工业在三十里外
  迟到、早退、旷工与病休在三十里外
  这是慢、是自然,是从地面往上生长的天空
  伸手可及,却无法一眼望穿
  我出来踏青,想换出腹中的霉气
  我在外地有了亲人,芳名小黄
  
  纸上的月亮
  
  纸在伸展
  他的目光恍惚,头低而又低
  像大人们面对的生活
  
  他要干什么?一个两岁的孩子
  需要白纸干什么?
  何况他还找来了一支笔
  
  这是南方的早晨,雾气弥漫
  月亮在窗外
  收拢它的翅膀
  
  如果笔落向纸,即将形成的是玫瑰
  还是电视里的时尚?
  而他只是一个两岁的孩子……
  移来一朵云。他“呀呀”直叫
  声音擦过玻璃,像春天
  
  那么,他是要记下昨夜的梦境
  还是在提醒——
  他刚刚浇过内心的花园?
  
  笔落下来,一个空荡的圆圈
  简单笨拙,没有花饰,没有涂料
  而房屋里月光流淌
  
  (选自诗集《幸福像花儿开放》,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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