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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短篇小说精选-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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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直呼父称,表示不客气。

  大概是他的喉部脂肪过多,他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他的性格也变了,变得难以相处,动辄发怒。他给病人看病的时候,总爱发脾气,不耐烦地用手杖敲地板,用他那难听的声音叫喊。

  “请您只回答我的问题!别说废话!”

  他孤身一人,过着寂寞无聊的生活,任什么也提不起他的兴趣。

  他住在佳利日的这些年月,他对科季克的爱情算是他唯一的、恐怕也是最后的欢乐。每天晚上他在俱乐部里玩“文特”,然后独自坐在一张大桌子旁边吃晚饭。一个年龄最大、最稳重的侍者伊凡伺候他用餐,给他送上第十六号拉斐特红葡萄酒。俱乐部里所有的人,上至主任,下至厨师和侍者,都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个个都尽心竭力地奉迎他,惟恐他突然大发脾气,拿手杖敲地板。

  吃晚饭的时候,他有时转过身,对别人的谈话插上几句:

  “你们这是说什么?啊,说谁呢?”

  有时候,邻桌有人谈到图尔金家的事,他就问:

  “你们说的是哪个图尔金家?是女儿会弹钢琴的那一家吗?”

  关于他的情况,能说的也就是这些。

  那么,图尔金一家人呢?伊凡·彼得罗维奇不显老,一点儿也没有变,照旧爱说俏皮话,讲各种奇闻轶事。薇拉·约瑟福夫娜照旧高高兴兴地、真心诚意地、落落大方地朗诵她的小说。科季克每天照旧弹钢琴,一弹就是三四个小时。她明显地老了,还常常生病,每年秋天总跟妈妈一道去克里米亚疗养。这时,伊凡·彼得罗维奇便到火车站给她们送行,火车开动时,他擦着眼泪大声叫道:

  “再见吧,请啦!”

  还挥动着手绢。

  一八九八年九月36 夜莺演唱会  我们在河岸上占了一席之地。前方是一道陡峭的褐色土岸,身后则是一大片黑魈魈的小树林。我们俯卧在绿油油的嫩草地上,用拳头支着下巴,任两条腿自由伸展:请吧,请随意吧。我们把春季大衣也脱了,而且不必付二十戈比的保管费,因为在我们附近,谢天谢地,并没有剧场招待员。树林、天空和一望无际的田野,全都沐浴在月色之中;而在远方,有一盏红色的灯火忽明忽暗,发出微弱的闪光。空气宁静,洁净,芳香……一切都有利于歌唱家的演出。只消它,夜莺,不滥用我们的耐性,赶快出场才好。但它久久没有动静……在期待中我们根据节目单只好先听别的演唱者的歌声。  晚会由布谷鸟的独唱开始。它在树林深处懒洋洋地“咕咕”叫起来,叫了十来声,便停住不响了。就在这时,两只红脚隼发出刺耳的尖叫从我们头顶上空掠过。随后鼎鼎有名的低音歌手黄鹂,严肃认真地开始一展歌喉。我们听着它的歌唱,感到心旷神怡,我们真愿意一直听下去,若不是一群白嘴鸦飞回树林宿夜……远处出现一片乌云,乌云朝我们这边移动,随着一片“哑哑”叫声落到了树林上。这黑压压一群乌鸦很久都没有消停下来。

  正当白嘴鸦喧闹不休的时候,住在芦苇丛中公房里的无数青蛙此起彼伏,“蝈蝈”地鼓噪起来。整整半个小时,这广阔的音乐会场充满了各种各样又汇成一片的声音。不知什么地方,一只昏睡的鸫鸟开始叫起来,为它伴唱的是林间山鸡和苇莺。随后便是幕间休息,四周一片寂静。偶尔有一只歇在观众席旁草丛里的蛐蛐“瞿瞿”地唱起来,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在幕间休息的时候,我们的耐性达到了极限:我们已经开始抱怨这位演唱家。直到夜幕降落大地,月亮爬到树林上空的天穹,这才轮到主角出场了。夜莺歇在一棵幼小的械树上,朴棱一声飞进一丛黑刺李中,尾巴转动一阵,便站住不动了。它身着灰色羽衣……一般来说,它漠视听众,即使面对观众也总是一身灰麻雀的粗俗打扮。(可耻啊,年轻的歌手!不是观众为你存在,而是你为观众存在!)约摸有三分钟,夜莺一直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可是你听,树梢开始籁籁作响,微风轻拂,蛐蛐叫得更欢,在这支乐队的伴奏下,我们的演唱家才初试歌喉,发出了第一声颤音。它开始歌唱。我不打算来描写它的歌声,我只想说,当这位演唱家轻启莺喙,婉啭啼鸣,让整个树林响彻着它那清脆甜美的歌声时,连那支伴奏乐队也兴奋得忘了演奏,都屏息静听了。夜莺的歌声中透着力量和柔情。不过,我无意争夺诗人的面包,还是由他们去描绘吧。夜莺唱着,而周围笼罩着一片专注的静默。只有一次,树林生气地咆哮起来,风也发出嘘声,因为这时一只猫头鹰摹地引吭袅叫,竟想压倒我们的演唱家……

  当天空泛白、群垦消隐、夜莺的歌声变得更为轻柔的时候,在这片树林的边缘出现了公爵地主家的厨子。他猫腰拱背,左手压着帽子,悄悄地潜行。他的右手拿着一只柳条筐。他的身影在树丛中时隐时现,不久就消失在密林里,夜莺又唱了一会儿,突然一声不响了。这时我们正打算离去。

  “瞧这小坏蛋!”我们听见有人这样说,很快就看到了厨子。公爵家的厨子朝我们走来,快活得眉开眼笑,让我们看他的拳头。在他的拳头里露出他刚刚捉来的夜莺的小脑袋和尾巴……可怜的演唱家!上帝保佑,但愿谁都别遇上这样的厄运。

  “您为什么要捉它?”我们问他。

  “放进鸟笼里呀!”

  长脚秧鸡一声哀怨的啼叫迎来了黎明,失去了歌手的树林开始喧哗起来。厨子把玫瑰的情人①塞进柳条筐里,高高兴兴地跑回村子。我们也各自回家了。
  ①指夜莺。

  一八八三年五月二十一日37 预谋犯  法院审讯官面前,站着一个身材矮小、消瘦异常的庄稼汉。他穿着花粗布衬衫和打补丁的裤子,那张鬓须浓重、布满麻点的脸,以及藏在耷拉的浓眉里、让人不易看清的眼睛,露出阴沉而冷漠的表情。一头蓬乱的浓发已很久没有梳理,看上去像一顶帽子,使得他的面容越发显得似蜘蛛般阴沉。他光着脚。  “丹尼斯·格里戈里耶夫!”审讯官开始说,“你走近一点,回答我的问题。本月七日,也就是七月七日,铁路看守人伊凡·谢苗诺夫·阿金福夫沿线巡查时,在一百四十一公里处,撞见你正在拧铁轨上固定枕木的螺丝帽。瞧,这就是螺丝帽……他把你同这颗螺丝帽一齐扣下了。是这样吗?”

  “啥?”

  “事情是像阿金福夫说的那样吗?”

  “没错,是这样。”

  “好。那你为什么要拧螺丝帽?”

  “啥?”

  “你别‘啥啥啥’的,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拧螺丝帽?”

  “要是用不着,俺才不去拧它哩,”丹尼斯斜眼望着天花板,声音嘶哑地说。

  “那你要这螺丝帽做什么用?”

  “螺丝帽吗?俺们拿它做坠子……”

  “俺们是谁?”

  “俺们,老百姓呗……也就是克利莫夫斯克的庄稼人。”

  “听着,老乡,你别跟我装糊涂,说正经的!用不着撒谎,扯什么坠子不坠子的!”

  “俺一辈子没有撒过谎,这会儿说俺瞎扯……”丹尼斯眨巴着眼睛,嘟哝着,“再说,老爷,没有坠子能行吗?你若把鱼饵或是蚯蚓装到钓钩上,不加上个坠子,难道它能沉到水底?还说俺瞎扯哩……”丹尼斯冷笑道:“鱼饵这东西,若是浮在水面上,能顶个屁用!鲈鱼,梭鱼,江鳕,向来往深水里钻。鱼饵若漂在水上那只有赤梢鱼才来咬钧,再说那种事也少见……俺们那条河就没有赤梢鱼……这种鱼喜欢大河大水。”

  “你跟我大讲赤梢鱼干什么?”

  “啥?这可是您自己问的呀!俺们那儿,连地主老爷们也都这么钓鱼的。最不懂事的娃娃没有坠子也不去钓鱼。当然啦,也有一种人啥也不懂,嘿,没有坠子也去钓鱼。傻瓜蛋可不管章法不章法……”

  “那么你是说,你拧下这颗螺丝帽是为了拿它做坠子的?”

  “不为这个又为啥,总不能拿它当羊拐子①玩!”
  ①一种儿童游戏,用羊蹄腕骨向远处的另一块骨头扔去,中者为胜。

  “可是,你要做坠子尽可以拿铅块,子弹壳……或者钉子什么的……”

  “铅块在大路上可找不着,得花钱去买。说到钉子,那不管用。螺丝帽这东西最好不过了……又重,还有个小洞。”

  “你装什么糊涂!倒像是昨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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