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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 作者:何葆国-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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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就生气了,说:“你真笨啊,煮个饭也会烫伤手,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你都煮了几十年的饭了,还会把手烫伤?我不管你了,你把手放到冷水里泡一泡,谁叫你这么不小心!” 
  “怎么了?阿秋烫伤了?”卓萍关切地说。
  阎顺利挂掉了电话,脸上还挂着生气的表情,说:“还有她那样笨的人吗?煮个饭也能把手烫伤。”
  “你说人家笨,人家还给你生了对龙凤胎。”卓萍撇了撇嘴说,为她的表嫂打抱不平。
  阎顺利叹了一口气,再也没有说话。其实正是卓萍所说的龙凤胎让他感觉到透不过气来,你想想,一般人家也就一个孩子,而他家里多了一张嘴吃饭,多了一个人穿衣,多了一个人生病(龙凤胎似乎更容易生病),今年上六年级了,明年就要上初中,到时又要多一份学费出来,而且大家都看到了,读书越来越贵了,他一年到头赚的钱还不够他们交学费。
  阳光把三轮车晒得发烫,坐垫的人造皮革都蒸发出了一股刺鼻的味道。阎顺利跨上三轮车,立起身子踩着车,向麦子街跑去。
  经过八仙药店,阎顺利下意识地刹住车,跳下车走进了药店,对老板说:“给我一瓶红药水。”那老板是阎顺利的老邻居了,从柜里拿出一瓶红药水,对他挥挥手,意思是说不用给钱了。一瓶红药水也就几角钱,但阎顺利还是很感激,说:“这怎么好意思?谢谢啊。”
  阎顺利家在圩尾街的伯公庙的斜对面,是一座破落的二进式老厝。阎顺利走过天井,看见阿秋坐在一张矮凳上发呆,她右手的手背上有一块发红的皮肉,像是红烧肉一样,那肯定就是烫伤的地方了。他懒得细看,也不想问,心里还在骂着这个笨手笨脚的客家婆,只是把红药水搁在饭桌上,看到桌上已经有一碗盛好的饭,便埋头吃了起来。
  阎顺利吃饭总是很快的,三下五下就吃完了,他把饭碗丢进碗槽里,从锅里的竹刷上折了一小段,在嘴里剔着牙。这时,他心里头往往就会涌起一股烟瘾,老话不是说“饭后一根烟”吗?但他几个月前下狠心把烟戒了,饭后烟瘾上来,喉咙口有一丝痒痒的,令他很难受。他主要是算了一笔账才戒烟的,一天一包烟,金桥或沉香,三块五,算是很差的烟了,一个月三十包也要105元,那么一年下来也就是1260元,而现在把烟戒了,就等于赚了1260元。他剔着牙,在喉咙里发出几声怪响,把烟瘾强压了下去。
  “大双和小双说到同学家去玩,还没回来吃饭。”客家人阿秋一边用红药水涂着伤口,一边说着不大纯正的闽南话。
  阎顺利没有接她的话头,他知道小孩子饿了,自然而然就会回来找饭吃。他转身走进那间阴暗的厢房,母亲住在这里面,她生病好多年了,以前住过院,一直不见好,干脆就回家来吃中药。她每天病恹恹躺在床上,只是吃饭的时候,顺利或阿秋把饭端进来,她才会坐起身,很难受却又无可奈何地把那半碗饭吃下去。她知道,她还能吃半碗饭,这就证明她还活着,虽然自己每天像死人一样躺在床上。
  母亲生病前是跟阎顺利的大哥阎顺德一起生活的,住在布市街的一套旧房子里,生病后才搬回圩尾街的老厝。那几天阿秋脸黑黑的,一点也不给她好脸色。阎顺利客子婆长客子婆短地把她臭骂了一顿,她才有所收敛。阎顺利觉得,一个人就是再穷,母亲还是要养的,这就是孝道,要是不养是会遭报应的。
  阎顺利看到母亲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又分明转动着眼珠子看他。“你要吃饭吗?我给你端进来。”他说,挥手在蚊帐里赶了几下,几只苍蝇跑了出来。
  母亲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阎顺利便返身回到饭厅上,盛了半碗饭,夹了一筷子空心菜和两块红烧豆腐,端进了房间。他一手扶着母亲坐起来,一手把饭递到她手上,说:“你自己能吃吧?”
  “能。”母亲说,把饭碗端到嘴唇下面,筷子一下一下地往里扒着饭。
  阎顺利看着母亲吃饭,看了一阵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他退出了房间,突然想了起来,阎顺德每个月给母亲的五十元赡养费,连这个月已经两个月没送过来了。阎顺利到他家几次,他都不在家,而他老婆凶巴巴的,声称她没钱,一分钱也别想向她要。阎顺利想,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间,顺德应该会在家的。 
  大双和小双从外面回来了,扑向饭桌,弄出了一片声响。
  阎顺利又走出了家门。太阳射出的光线,像火一样烤得头皮发烫。路上行人很少。阎顺利穿过打铁巷,来到了布市街。这里上午是一个自动形成的菜市场,一般到中午时,集市就散了,满地烂菜叶和垃圾也没人清理,散发出一股恶心的气味。阎顺德家就住在一楼,他老婆有时也在家门口摆个小摊,卖些贩来的菜。阎顺德也跟他一样,早几年就从电镀厂下岗回家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度过来的,听说有时买点体彩六合彩,也中过一些小奖,有时到乡下去卖点老鼠药什么的。除了上门来拿母亲的赡养费,阎顺利很少到这里来。
  阎顺德家的小客厅正对着街面,他赤裸着上半身,坐在小饭桌前喝着啤酒,桌上一堆嚼碎吐出的鸡爪骨,还有一小碟油炸花生。看着弟弟走进来,他面无表情,两根指头捏起一颗花生米往嘴里扔去。阎顺利觉得他这么逍遥喝着酒,却拖欠着母亲的赡养费,实在不是人。
  “你真懂得享受啊。”阎顺利带着讥讽的口气说。
  “不会享受,这做人还有什么意义呢?”阎顺德瞟了弟弟一眼,反唇相讥地说。
  “两个月的生活费,一百块钱。”阎顺利说。
  “我没钱。”阎顺德说。
  “你没钱?”阎顺利的声音猛地尖了起来,“你还喝啤酒配鸡爪?”
  阎顺德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从凳子上抓起他的衬衫向阎顺利扔去,说:“有没有钱,你自己搜。”
  阎顺利觉得大哥这样子简直就是无赖,把他的衬衫狠狠摔在地上,气得说不出话,掉头走了出去。
  太阳还是那么大,热辣辣的,整个马铺小城像是着火一样。阎顺利踩着三轮车在街上奔跑,心中感到一阵阵的悲凉。他想起他高中毕业那年,老爸在味精厂当着副厂长,一家人衣食无忧,他落榜了,老爸也没骂他,对他说你就是复读一年考上大学,出来能拿几块钱?不如现在就给我进厂,先端个铁饭碗。顺德早他两年高中毕业,也没考上大学,也被老爸通过关系弄进了电镀厂。那时他们一家四口人就有三个人端着铁饭碗,街坊邻居哪个不羡慕啊?他很快当上了车间主任,他哥也在电镀厂当了车间主任,有一年兄弟俩双双被评为马铺县劳模,《闽南晚报》的记者还来采写了一条报道,叫作《兄弟俩竞显英豪,两个主任双劳模》。谁知好景不长,老爸病死了,厂子效益开始滑坡了,原来那么红火的国营工厂突然一下子发不出工资了。那时,阎顺利想过离开工厂,到外地让民营企业聘用,或者找关系调进机关,但他又总是觉得厂子的困难可能只是暂时的,工厂还会好起来的,再说他离开工厂能干什么呢?他一方面优柔寡断,一方面没有眼光,等他发觉工厂实在靠不住时,已经无路可逃。厂子破产了,厂房被法院拍卖给开发商,他最后领到了4236块5角,觉得这就是他十几年的卖身钱。“下岗工人”,这个奇怪的称谓,从此变成他的身份标志。阎顺德的情况跟他大同小异,那年过年他们在祭拜亡父时,忍不住责问死去多年的老头说,你不是说工厂是铁饭碗吗?怎么我们现在都没饭吃了?这个问题太深奥了,一个死人是回答不了的。于是阎顺利只好相信命。
  路边有人打着伞,向阎顺利招手。阎顺利看到伞下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妇女,脸上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他踩着车渐渐靠近她,把车停稳了。这个女人收拢了伞,坐上三轮车,阎顺利猛地认出她是庞婉青,高中的老同学,当年她还是班级里的“三大美女”之一啊,现在却变得这般憔悴,额头两边起皱了,鼻子两边长着几颗难看的红疙瘩。
  阎顺利很想叫她一声,但发现她不认得自己了,而且满腹心事似的,表情冷漠,就没叫她,只是问她到哪儿。她说到美仁小区。他也不再出声,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今天怎么接连拉了两个同学?虽然在这小小的马铺山城里,碰到同学也是很经常的事,但像今天这样接连遇见两个的频率,还是从来没有过的,莫非是要办同学聚会了,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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