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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说,一是因为魏傅两家此时的关系还很好,她又年幼,冒冒然张口,阿悦觉得可能只会被他们当做笑谈,甚者被傅文修知晓后后果更严重;再则她并不是很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自己因为那些梦境的反应过度,毕竟有时傅文修会表现得稍微亲昵些有时又正常无比,也许这些在他人看来就是来自长辈的疼爱呢?
可是想到上次在喜房被带走的经历,如果再来一次,她都不知自己再睁眼看到的还会不会是外祖母与表兄他们。
眼睫微颤,阿悦轻声道:“阿兄,我不喜欢那位叔父。”
“是那位傅二叔吗?”魏昭引导。
阿悦点了点头,于小径顿足,脸上像是浮现出了淡淡的犹豫和疑惑,“他有时候……很奇怪。”
很少有人会把她这个年纪的孩童的自我感觉放在心上,大抵认为这时候懂得最多的不过是饿了、痛了一类,如何会感知得到他人掩藏的情绪呢?
魏昭却知道,阿悦说的定是眼神。因为仅他见过的那几次,傅文修看阿悦的目光就已经有些不寻常,最初魏昭还以为是自己臆测,但连阿悦自己都这么想,恐怕并非那么简单。
他一直都觉得小表妹有时懵懂,但一些心思和直觉都比寻常孩童要胜几分。
在他的耐心下,阿悦终于鼓足勇气把数次见面的情状都说了出来,且在其中似真似假掺了些明显能叫人听出傅家没把魏蛟放在眼里的话,有心想让魏昭察觉什么。
说来阿悦和傅文修着实遇见过不少次数,其中魏昭不知道的也有数次。
傅文修大胆而肆意,在魏蛟还未称帝时出入皇宫犹如无人之境,且几次试图带走阿悦,仅这点就足够让魏昭警惕。
他意识到,这位叔父的心思比自己所想更要恶劣些。
当初兖州尚在祖父的治理下,魏昭就听说过不少豪绅富商的“癖好”,而傅文修这样的举止,很难再让他找到其他理由开脱。
魏昭沉思,“这些话阿悦还说与过其他人吗?”
阿悦摇头。
魏昭轻叹,“当初在临安城撞着阿悦,我还道哪家的小娘子如此胆大,敢一人在巷中奔逐,怎么如今到了阿翁身边却成了小鼠,连话也不敢如实说?”
自然是因为剧情和梦境的先天畏惧,阿悦被说得羞愧,也知道自己有些胆怯,甚至显得不够信任外祖父等人。
可她并非真正的小阿悦,最初对这里并没有归属感,怎么可能去寻求这样的帮助。
魏昭又抚了抚她发顶,“到底还是阿兄的疏忽,过了这么久才发觉。”
他道:“莫担心,今后他不会再单独来寻阿悦,此外,我再给你寻两个会武的宫婢。”
其实无需甚么保证,仅仅是他安抚的目光就能让阿悦放松下来。
她乖巧地点点脑袋,“以后有甚么事我一定告诉阿兄。”
魏昭失笑,掌下乌发柔软,小表妹的目光濡慕且澄澈,叫他更生出几分兄长的怜爱,“小女儿家多秘密,待阿悦再大些,就不会如此说了。”
**
此间事了,魏昭不可能一直陪着阿悦,更多的还是去为父亲办事。
初来迎夏,除去外祖父那一干年纪大些的功臣,晌午后亦有不少魏珏的至交好友来访。
大抵性格不同,魏珏交友和父亲魏蛟很有区别,傅徳等人都是性情豪爽之辈,而能和魏珏相谈甚欢的大都是些温润雅士。如无意外,这些人今后也将成为他的一代贤臣。
武打江山,文守天下,这本是极好的交替。
但魏珏对自己的状况心知肚明,纵使父亲已经竭尽全力寻来名医奇药,他能够支撑的时日也不多了。
此来,他是为了把这些好友引荐给三弟魏琏。
魏琏生性勇猛,性情真挚讲义气,和父亲有八成像,但冲动要比父亲更甚。好歹父亲冲动之下也能先听旁人劝导再行事,再不行还有母亲可以强行使他冷静,三弟则不然,往往怒火上涌就容易做错事,而后再悔过。
现在尚有自己和双亲能看着他,魏琏担心的是今后。
如果要成为储君,三弟必要有贤良之辈辅佐才行。
魏珏让长子也一同见过了这些好友,道:“此行一去,我最放心的便是阿昭。你母亲柔弱,阿显心性尚少,你身为长兄必要多劳累担待。”
他轻咳了下,饮水润喉,继续温和道:“但今后若实在有难处,阿昭也莫要勉强自己一力承担,更不要过于在意颜面,这些叔伯都是仁义之辈,开了口,他们自会全力帮你。”
父子二人坐在书房一隅,外间便是引入宫内的小溪流,魏珏的絮絮嘱托和流水淙淙之声相和,稍微隔了数丈听来,便如一缕夏风、一片私语,甚么字也听不清。
但魏珏守候在外的亲随不同他人,天生耳力不寻常,这种距离分辨人声于他而言再轻松不过。
他知道,郎君这些话也是说与自己听,希望他能继续为小郎君效力。
跟随魏珏多年,听到他那稀疏平常的“此行一去”四字,亲随终究忍不住眼眶一热,喉间微哽。
为何天公从不作美?郎君与小郎君皆是世间英才,却要早早遭受死别之痛。小郎君尚未及冠就被托付重担,纵使再聪慧通透,也不过是个少年啊。
惋惜心痛之际,亲随听到里间短暂的沉默后,小郎君轻声道:“父亲放心,我必不负所托。”
听罢郎君笑了笑,又说了好些话。
父子两最后这场谈话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待魏昭离开时,已是明月初上,华灯点枝。
魏珏倚在窗边赏景,瞥见了自长廊走来的八公主,微微一笑,“妙容何处来?”
八公主轻声回,“偶得闲趣,想去赏一赏连翘,摘些回来作点缀,竟不知花期已经过了,白走一趟。”
“却也不是白走。”魏珏望着她,“至少见了这沿途美景,听了潺潺溪流。”
八公主微怔,不禁笑起来,姣美的面容在月色下淡淡生辉,“郎君所言极是。”
魏珏弯唇道:“世间几能无憾,今岁不见,来年再去赏便是了。时辰不早,妙容早去歇息罢。”
八公主颔首,看着他合了窗,才缓缓往旁侧一殿走去。
回程的路上她不住回想魏珏那句话,思及方才被自己丢入池中的那支凤钗,八公主心中渐渐明了。
的确,世间有几人能无憾事?她曾拥有,便已经是幸运了。
再想到倚窗望月的魏珏,她心中不由也有可惜。连翘年年岁岁可见,这位流光德厚的君子,怕是再难得见了。
静静合上眼,八公主任自己沉进了许久未做的梦中。
…………
辟元元年,金秋之月,绥帝长子珏,亡。
第34章
“掌灯。”阿悦于夜半醒来,坐起时丝丝凉意袭来; 她披上了灰鼠裘。
明火徐徐燃起; 莲女持灯盏走来,“翁主怎又醒了?”
“许是白日睡多了罢。”阿悦有些口渴; 自己下榻倒了杯水喝; “到什么时辰了?”
“寅时刚至; 现还早着。”莲女揉了揉惺忪睡眼,她睡在小室,闻声立刻醒了过来; “翁主想做些什么?”
她想,约莫是要看书写字罢。小娘子自得封翁主的两月以来; 也不知是甚么缘由,时常惊醒; 汗涔涔心跳如鼓。
莲女纳闷; 这几年精心调理下,翁主的心疾分明好了许多,轻易不再犯,这又是怎么了?然而请太医诊脉,也说不出所以然,只道兴许是有所忧思,心神不宁。
翁主小小年纪; 忧思何在?
阿悦推开了窗; 霎时侵袭而入的寒风让她浑身打了个冷颤; 昏昏的头脑随之清醒了许多。寒风中挟了些许细雪; 和屋内暖流一撞,瞬间在裘衣淌下水渍。
“翁主这是……”莲女担忧的话还未说全就被打断,听阿悦道,“我去主殿那儿看看阿翁。”
莲女会意,近来圣人身体不大好,为皇后着想已与其分榻而寝。翁主却是受皇后安排,自乐章宫搬入这大明殿,与圣人临殿而居。
由莲女侍奉穿衣,阿悦没让她跟随,自己提了灯笼从打通的廊道走去。
如她所想,祖父寝殿中仍有灯火,一看就是还未入睡。守门侍官见了她正要张口,又在她示意下低声道:“翁主,奴等劝过陛下去睡了,陛下躺了一刻难以入眠,后又起来批阅奏章,不觉就到了此时。”
小翁主仍显稚气,可她极受圣宠,黑夜中对上那双认真漆黑的眼眸,侍官也不由心虚,语调小心翼翼。
阿悦轻问了句,“药都喝了吗?”
“都喝了,奴亲眼看着。”
阿悦点头,“我进去看一看,你轻些开门,莫惊动了阿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