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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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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耀:“……”

清晨的火车站依然人声鼎沸,人潮摩肩接踵,相互推搡着进出站门。

放眼看过去,有睡眼惺忪,刚下火车的;有火急火燎背着包裹赶路的;有茫然无措四处张望的,种种百态,不一而同。

张杨陪韩耀等在检票口前,周遭挤得满满的全是人和大包袱,张杨警惕的四处环视,趴在韩耀耳朵边上,用气声问:“钱和车票都放好了么?”

韩耀耳朵眼儿被哈气弄得痒痒,忍不住挠了两下,点头。

张杨严肃地嘱咐道:“上下车都要弄清站点,万一下错地方就难办了,千万别睡过头,别跟不认识的人瞎唠嗑,行李包就放脚底下,省得别人乱动。”

韩耀憋不住笑,应道:“嗯,嗯。”

张杨在心里掂量着还有没有落下没说的,絮絮叨叨半天,最后轻声叹了口气。

“哥,你到底去几天啊?”

“四五天肯定就回来了。”韩耀摸摸张杨的额发,低声道:“自己在家注意安全,咱家门锁不好使,睡觉别睡得太死。早上早点儿起床上课,别磨磨蹭蹭再迟到了,我不在家就坐电车去吧,啊。”

“嗯。”张杨仰脸看他,“你早点儿回来,我在家等你过年呢。我跟我妈写信说不回去了。”

韩耀的大掌在张杨后脑拍了拍,“这次就是去探探路,用不上几天。”

这时,进站检票的广播响起,检票员把铁栅栏门推开,人群向前推挤,一阵骚乱涌动。一个挺胖的中年秃顶男人在行李托运进站口前招了下手,示意韩耀赶紧来,就转身进站了。

韩耀掏出车票,顺着人潮往里走,临到检票员跟前又回头看了眼,张杨还在看着他,眼睛唿扇着水润的光,眉头蹙得勾出两道小褶子,跟他使劲挥手。

韩耀心底里忽然泛起一阵暖烘烘的酸涩,熏得他鼻头发紧。

张杨望着他,嘴唇一张一合喊了句什么,可还没等传过来,就融进嘈杂的吵嚷声中。

检票员向他伸出手:“快点儿快点儿!”身后旅客也都皱眉催促。

韩耀忽然分开人群,大步走回张杨面前,使劲把他搂在怀里。少年还不到他肩膀高,瘦瘦小小的身板站得溜直。

“哥,路上小心。”

16张杨的技能

在火车上度过了两天一夜,第二日傍晚终于抵达常州。

下车时,铁轨上的云霞已经泛起火烧红,太阳马上就要落了。火车上的长途颠簸比力气活更消耗体力,老袁坑坑洼洼的胖脸上透着青黑,却一个劲儿催韩耀出站,要找车去厂子谈价钱进货。

韩耀道:“大晚上的厂子里还能有人么?”

老袁嘴里嘀嘀咕咕:“有没有人也得去,俩人都没带介绍信,招待所肯定不能放人进去,快点儿谈巴完事儿得了。”

韩耀跟他并排走进出站通道,没说话,只在心里冷笑。

姓袁的是个什么货色,韩耀在他手底下做工这么长时间,早把这人看透了。承包队上下一群大老爷们,连同别队的工友,没有不知道袁扒皮的。老袁为人心眼小,鬼心思多,出了名的自私吝啬,时时刻刻都在心里算计他那点儿利害。

这年头介绍信大笔一挥就是一封,随便刻个假公章扣上去,到哪儿都好使。什么叫“没带介绍信”,其实就是不愿意多花韩耀那份钱。

当初撺掇人来给他出力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又是出门吃住路费给报销,又是给分红给烟酒的,现在临到眼前了,还没等让他掏钱就显出这幅抠搜德行,以后还指不定要怎么变着法儿克扣利润,这么看来,之前说好的六|四分成,肯定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不过也无所谓,韩耀早料想到这些了。老袁鬼精,别人也不全是傻子,他根本没指望这份合作能长远,甚至就没指望过这次合伙能挣到什么钱。

韩耀答应合伙,本来也不是为了挣钱。

他有他的合计。

要想稳当的干一番事业,韩耀觉得,他需要给自己先上上课。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瞎整,有时一个不留神就能把本钱砸得一干二净。韩耀整不起,他得找人给自己做示范,指路。老袁正好给他提供了不花钱的课程。

他自然明白空手套白狼不现实,老袁一定不会让他一直分出四成利润去,早晚会找机会把他踹走。不过等到那时候,他也早摸清做生意的整个套路了,凭借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本钱,另起炉灶,开出一条大道,根本不是难事。

要不是奔着这一点,谁他妈愿意给个守财老鬼出白搭的苦力。

大巴车窗让冬雨淋得劈啪作响,雨水从边缘缝隙渗进来淌到地上,无声无息浸湿了乘客的裤脚。身旁老袁不停低声抱怨,伸腿在座椅下的行李袋上蹭泥水。

韩耀靠在扶手栏杆上,冷冷瞥了他一眼:“把脚拿开。”

老袁一滞,装傻:“啊?”

韩耀转开视线,沉默。

老袁斜眼轻蔑的瞥他,嘴里无声骂了句,操。

沿途一路水雾模糊,行人弓缩着脊背快步走,口鼻呼出冷凝的白雾。韩耀不语也不动,垂下眼睑,如同蛰伏野兽的目光收敛。

真他妈冷……

小孩儿自己在家烧炕,别再把火墙引炸了……

事实证明,韩耀多虑了,因为张杨根本就没有烧炕的闲功夫。

春节在即,师哥师姐都要回家过年去了,老金爷子手底下没徒弟,整日里可着张杨折腾。

省越众多老艺术家中,老金头是出了名的疼爱徒弟,平时稀罕的没边没延,让别人门下的学生看着都妒忌;而一旦到学戏的时候,老金头又比任何老师都下得去狠手。不管是谁,只要有丝毫懒散,巴掌宽的木头教尺直接带着风招呼上去,二话没有就是个揍。剧院里三天两头能见着小年轻捂着胳膊和后背嗷嗷跑,一老头在后面气喘吁吁,边骂边撵。

张杨是老金爷子报以期望最重的学生,对他自然也最为严厉,四功五法基本功的学习和练习都紧盯着,不容一丝放松懈怠,尤其是唱功。越白里说话唱词一水儿全是平舌音,也不分前后鼻音,更别提还有七个音调。老金头让他每天早上边撕腿边念白,还给他选了两段小戏练舌头,到中午吃饭之前就站在没开灯的大舞台上,对着底下成排连片的空座位唱,唱错一个音,挨一个板子,什么时候全对了再吃饭。

张杨要从零学起,天天难得抓耳挠腮,越白念不明白,东北话也快说不清楚了。

熬过百般折磨的白天,张杨晚上坐电车也不能像前些天那样打盹,怕睡死过去耽误下车,好不容易强睁着眼皮爬回破屋,直接往炕上一倒,不脱棉衣不洗漱,晚上饭也省了,歪头就呼呼睡。

只是,即便这么合衣将就着入睡,张杨也不能一觉睡到天亮。

张杨长到十七八岁,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自居住。原来在家时有爹妈,到省城了有韩耀,就是来省城的火车上,周围也是一堆男女老少,认不认识先不说,好歹身边有人气儿,有说话的声响。

现在,是真的只剩他一个人呆着了。

原来嫌小的破土房子立刻空落起来,甚至桃酥叫一声都隐约能听见回音。没烧火墙的屋里像地窖一样冷,隔着棉衣也能冰的人脊背发麻。

张杨总是睡不到后半夜就给结结实实冻醒过来,吸着鼻涕到院子里抱柴火烧炕,铺被褥,可是等一切收拾妥当后,前半夜最困乏的劲儿早已经过了,醒来后再躺回温暖的被窝里,也不能马上入睡,脑袋里总能喷泉般涌出无数东西,戏词,调子,折子戏,老师的骂l声……白天的焦头烂额充斥在脑仁骨缝里,挥不走,滤不掉,变成了夜晚的魔障,钻进他梦里一遍遍重复。

有时候实在太累,刚要迷糊着睡过去,心里又惦记起安全问题。

以前他睡觉挺实,从来不担心家里遭贼什么的,一是确实没什么可偷的,再就是因为韩耀在家。现在他自个儿睡觉,胆子立刻就毛了,只要门外积雪压断树杈发出轻响,或是窗户上影影绰绰晃过影儿,张杨就会惊醒,立刻跳起来警惕的盯着大门。

张杨怕自己瘦胳膊细腿的打不过贼,还做了个防身工具——把掏炉灰的铁钩子扳直,变成一头尖的铁钎,晚上睡觉放在手边,有动静即刻就能操起来捅人,跟宝剑似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睡不好觉。

打从韩耀出门开始就晚晚这么折腾,一到后半夜死活就是睡不着,瞪着俩眼珠子,脑瓜里一会“洞房悄悄静幽幽,花烛高烧暖心头”,一会“大雪飞寒气入心,腹中饥苦楚难忍”,桃酥打个哈欠就跟神经病似的蹦起来。

熬到第五宿,张杨实在挺不了了。他觉得,既然躺下也睡不着,瞎想事情还烦得慌,不如干点儿活。于是——

快过年了,得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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