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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断案传奇-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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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公与店主言语间,知晓店主姓向,名韶,德清本县人氏,自小随父酿造谷酒,后与浑家在此开店,又雇了两名伙计,因大道前后数十里不曾有第二家酒店客栈,故而往来走客、商贾多在此歇足,每日也有些生意。那向韶问道:“客爷似是蜀中人。”苏公捋须笑道:“向掌柜怎生知晓?”向韶笑道:“往来商贾多有蜀客,方才听客爷言语,其中有几分蜀音,故此省得。”苏公笑道:“向掌柜果然见多识广,在下确是川蜀之人。”苏公问及德清县民生民情,向韶笑道:“我德清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土乐业,人和家兴,兀自快乐。”苏公笑道:“如此言来,这德清县令必是为民造福之官。”向韶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非是我夸口大言,我大宋天下诸多州府,无有及我湖州者。湖州诸县,又无有及我德清者。”苏公不解,道:“向掌柜此言何意?”向韶道:“但凡一州一府之好歹,非在其民,而在其官吏。这天底下无有良民刁民,只有清官污吏。若逢得清官廉吏,则刁民成良民,若逢得贪官污吏,则良民成刁民。”苏公闻听,惊讶不已,不免叹息:我朝中官员甚多,但凡遇着纷争事端,开口刁民,闭口刁民,言论所思竟还不及一个山野乡民,恁的可叹。

向韶又道:“我德清乃是湖州府所辖,湖州府前任知州张大人、现任知州苏大人,皆是当世名士、少有的清官,一心为民,多有善政,百姓无不敬仰。我德清县令东方雨大人亦是难得的好官,自上任来,兴农助商,安富恤贫,大办私塾,清正廉洁,爱民如子,百姓无不交口称赞。此皆我黎民百姓之福。客爷以为如何?”苏公笑道:“我闻那东方雨为人孤傲,狂妄自大,若言他是难得好官,恐非……”向韶闻听,面有不悦,急忙道:“客爷所言差也。但凡好官清官,必不合时宜,不阿谀奉承、不趋炎附势,正所谓德高则谤兴。那奸佞小人往往恶语中伤、暗中诋毁。客爷的同乡苏轼大学士便是这般,他不肯与朝中那干小人佞臣为伍,便遭同僚嫉恨,被贬谪来我湖州,只道他恃才傲物、自以为是。”苏公淡然一笑,道:“那苏轼确有几分自以为是。”向韶正欲反驳,忽又止口。

苏公自来湖州,与德清县令东方雨见过数面。初见东方雨,见其约莫三十一二岁,气宇不凡,言少语寡,似甚为诚恳。再见其面,却觉其貌似忠厚,而实则隐含狡诈,与寻常官吏大不一般。其后又见数面,苏公愈加疑心,此人城府颇深,难以捉摸。今酒家掌柜言及,苏公不由言语挑拨,不想向韶竟道他是“难得好官”,心中暗自冷笑。又道:“我南来北往多年,见过几多知州县令,如向掌柜所言东方县令这般人物者,倒确实少有。”

向韶笑道:“客爷说的是。这东方大人初来德清任上,案无留牍。一日郊游,忽有田间一头水牛发狂,径直往路旁的一个孩童奔将过来,那孩童早唬得半死,竟不能动。众人都惊呆了。那东方大人恰巧路过,眼急身快,冲将过去,将那孩童一把拖过,躲过了狂牛。那情形好生凶险。若迟一步,那孩童必被那牛角挑死。”严微闻听,点头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

向韶惋惜道:“可惜众乡农不识得县令大人,只当他是救命恩人。那东方大人恐被人认出,竟掩面匆匆而逃了。”苏公木然不语。向韶又道:“还有一事传遍了德清。”苏仁追问道:“是甚事?掌柜快说来一听。”向韶道:“又一日,东方大人引众巡视街巷,行至一巷,不想那临街楼阁上一个莽撞汉子倾下一盆洗脚水来,不偏不倚,正淋着东方大人一头。随行的官吏衙役都怒了,正欲将那厮拿来问罪。不想东方大人甚是平静,抬头望那楼阁上,淡然一笑,却吟了一句诗,道:‘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竟不追究那厮。”苏仁、严微连声惊叹,苏公也惊讶不已。那向韶说得兴起,又唠叨些乡间逸闻趣事,苏公、苏仁听得颇有兴致。

约莫戍亥时分,向韶估摸诸位客爷有了倦意,方才住口,令小二引苏公等各自入房歇息。那严微、东方清琪各睡一间,苏公、苏仁同睡一间。严微早有醉意,入房倒头便睡。那东方清琪虽未饮酒,却因路途劳顿,故早早睡了。惟有苏公,有常年夜读习惯,每每要到子时方休。此时刻,他毫无倦色,开始翻阅在杭州买的一卷书。苏仁躺在床头,却无睡意,道:“方才听了那向掌柜一番言语,不想这德清县令竟如此宽容大度。”苏公似有所思,茫然道:“莫非我走眼错看他了。但凡为官者,有这般陂湖禀量者,我大宋上下甚是少见。”苏仁道:“民间百姓如是言,想必非虚。”苏公幽然叹道:“但愿如此。”

苏仁忽又想起一事,低声道:“老爷可曾留意?那后我等来住店的一白一黄二人行迹、神色颇为可疑。”苏公瞥了苏仁一眼,笑道:“何以见得?”苏仁道:“那黄脸汉子獐头鼠目,不时偷窥我等,眼神诡秘,似非善辈。”苏公笑道:“你观他等是何来历?”苏仁思忖道:“似是贼人,他等见我等衣着举止不凡,以为是那富豪商贾,故尾随其后,巴头探脑,暗中窥视,伺机下手劫财。”

苏公摇摇头,笑道:“我观那人处处提防,甚是警惕,分明将我等认作贼人。”苏仁诧异道:“我等怎似贼人?”苏公道:“想必在他眼中,人人皆似贼。”苏仁疑道:“老爷何出此言?”苏公道:“想必他二人身负贵重物什,唯恐被人察觉,故处处提防,戒备之心无意间自他等行色举止中显露出来。”苏仁道:“他二人只那黄脸汉子胸前有一包袱,除此别无其他。莫不是那包袱中有甚宝贝?”

苏公放下书卷,思忖道:“自他二人言语推想,他等似是往投芭蕉庄。而店小二道那芭蕉庄便在前方二里地,他二人却不急往,反在此住店歇脚。可见他二人往投芭蕉庄非为投亲,亦非访友。”苏仁道:“我观他二人衣着、举止、言语,差异甚大,言语颇少,似非主仆、亦非兄弟。老爷以为,他二人是甚干系?”苏公笑道:“我非神仙,怎生知晓?”苏仁笑道:“老爷本善推断,常人以为神仙。”

苏公笑道:“凡万事万物,有现有隐,现隐相一,现中有隐,隐中有现。自其现而推其隐,察迹映物,即所谓以现占隐也。兵家依据此法,自有形推测无形。若是神仙,岂非未卜先知,还须甚么推断?”苏仁道:“若那厮有意伪造假像,怎生断定?譬如那孙膑减灶,庞涓见齐军灶日益减少,便推断齐军军心甚乱,士兵多逃亡。实则大缪。”苏公淡然一笑,道:“此言道来如阪上走丸,做来却难上加难。若有一丝差池,便差之毫厘,缪之千里。只是孙膑减灶一战,颇多疑窦。那庞涓深知孙膑之才,治军素来有方,齐军怎会始入魏国便露败迹?齐魏尚未交锋,孙膑怎会如此愚蠢将己方军情轻易暴露?若齐军果真士兵大逃亡,孙膑当千方百计隐瞒此事,绝不可令敌方察觉出端倪来?”苏仁思忖半晌,道:“此战齐胜魏败,乃是庞涓过于大意轻敌之故。”

苏公笑道:“那孙膑、庞涓俱学兵法于鬼谷子。那鬼谷子是何许人也?传言是兵家祖师,其弟子如苏秦、张仪,皆非寻常人等。那庞涓虽才不及孙膑,却也是一代兵家。怎生如此不济?不合情理,不合情理。”苏仁诧异道:“依老爷之言,那庞涓恐非鬼谷子之徒?”苏公笑道:“言及鬼谷先生,我又有一疑:鬼谷其人,始见于太史公《苏秦列传》、《张仪列传》。那战国野史,前后二百余年,太史公怎生清楚其中情形?想必多取自道听途说,一人传虚,百人传实,何曾辨得出真伪?”

正言语间,苏仁忽立起身来,把眼示意苏公。苏公会意,侧耳细听,竟闻得门廊外微小声响!难道有人在外窃听?莫非此店中有甚龌龊?莫非那店家向韶貌似忠厚,实是歹人?如此言来,这竟是一家黑店?苏仁蹑足近得门前,正待冲将出去,却闻得门外有人低声道:“苏爷,且开门来。”原来竟是严微。

苏仁恍然大悟,开得门来。苏公哑然失笑。严微挤身进来,其后还有一人,正是东方清琪。苏仁诧异不已,此刻已近深夜子正时分,他二人不曾睡下,神神秘秘来此做甚?苏仁正待询问究竟,严微急忙摆手示意,低声道:“且先灭灯。”东方清琪虚掩门扇,察看动静。苏仁疑惑不解,只得将烛火吹灭,房内顿时漆黑一片。苏公低声问道:“莫非严爷察出甚蹊跷来?”严微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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