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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勒泰-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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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快要哭出来了——不过是一个五毛钱的松紧圈!我扭头跑了,不管他母亲在后面怎么喊。

除此之外,他从我这里抢走的东西还有另外两根彩色的橡皮筋,一个漂亮的信封,一串手链子(给拽断了),三个发夹,一枚细细的玛瑙戒指。至于那些糖果呀,瓜子呀什么的就不说了。还有半拉苹果,那天我正在路上边走边啃着呢,不提防就让他给抢走了,等我再抢回来时,就只剩了一个苹果核。

对了,还有五毛钱,他还抢了我五毛钱。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是没抢过他的东西——那天他来我家店里打酱油,趁他和我妈在酱油桶那儿付钱找钱的时候,弄走了他的书包,没收了里面的一串钥匙和一本新的作业簿。后来钥匙让他用两块水晶和¨wén rén shū wū¨姐姐的一把橡皮筋给赎走了。至于作业簿嘛,当然是留下来自己用了,我正在学裁剪,那个本子刚好可以用来做笔记。不过,再有十个作业簿也抵消不了他做过的那些坏事情。

另外我还霸占了他的一把小刀,虽然很锋利,但仍不能抵消。

除了抢东西,这个小孩还有一点最可恨——他老是模仿我的口气说话。

我在柜台后面和顾客讨价还价,他就在旁边捣乱,一个劲地打岔。

不过我不理他。我对买菜的人说:“芹菜五块钱一公斤。”

他尖起嗓子嚷嚷道:“你听到没有?——五块钱一公斤!……”

我:“新鲜得很呢,刚从城里拿来……”

他:“……五块钱一公斤!便宜得很!……”

我:“辣椒八块……”

他:“芹菜便宜得很!”

我:“蒜薹也是八块一公斤,现在菜都涨价了……”

他:“菜都涨价了!辣椒八块一公斤!蒜薹也是八块一公斤!”

我:“没办法便宜了,城里就很贵的,我们这么远拿来……”

他:“辣椒八块一公斤!蒜薹也八块一公斤!便宜得很!!”

我抄起一张废报纸揉成团往他脸上砸去,然后扭过头来继续对买菜的人——他给弄得不知该听谁的了——说:“辣椒也是新鲜的……”

“你听到没有?辣椒也是新鲜的,芹菜也是新鲜的,蒜薹也是新鲜的……”

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墙上的大挂钟,还有五分钟这个坏小子就要上学了。便镇定了一下,接着旁若无人似的做生意:“另外白菜也有,土豆也有……”

“白菜也是新鲜的,土豆也是新鲜的……”

“你别理他!……”

“白菜八块一公斤!土豆也八块一公斤!”

“胡说!白菜一块二,土豆两块!”

“你听到没有?白菜一块二,土豆两块……”

“滚出去!!”

以我的脾气,能忍这么长时间真不容易!

“白菜一块二,土豆两块!”

“滚!!”

“白菜也是新鲜的,土豆也是……”

我俯身去柜台底下捞那根裁衣米尺。

他把帽子往头上一扣,跳下柜台:“白菜一块二,土豆两块!”

等我举着米尺绕过柜台追上去时,当然已经晚了,门在我差两步就能打到他的地方“啪”地砰死了。这时候(“文)我要是追(“人)出去的(“书)话,还能(“屋)打着他两下,但怕折了尺子——米尺又细又长的。要是刚才拿着市尺就好了。但市尺又太短。只好算了,恨恨地往回走。但后面门又“哐当”一声给撞开了:

“白菜一块二,土豆两块!”

……总之只要有这个死小孩在,根本别想做生意。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商店,谁想进来就进来,能拦得住谁呀。再说又是这样的刀枪不入的家伙。再再说,这本来就是他们家的房子嘛……算起来,这死小孩还是我的房东呢。我们每个月都得给他们家一百块钱。每过几个月,我妈就让我去交房租。那时候他总是早早地就把登记的小本子翻出来,摆在炕上的小圆桌上,老老实实地陪我一起坐着喝茶,等他爸爸回来收钱。大约他也知道这是在办正事,胡闹不得。于是,也只有这种时候,这小孩才能对我好一点,他跟个主妇似的,把他家的包尔萨克、江米条之类的食物摆了一桌子。还从专门的糖碟子里捡了一颗给我。我“嘎嘣嘎嘣”嚼了吞掉,说:“不好吃。”

他连忙又另捡了一颗给我。

我就坐在那里一个劲儿地吃糖。他爸爸却老是不来。我才不敢把钱直接给这个小孩呢,太不可靠了!肯定会贪污掉。

他爸爸阿玛克是乌斯满最小的儿子。乌斯满就是几十年前那个顶顶有名的土匪头子,被叫做“哈萨克王”的,传奇得要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故事仍流传得清晰逼真,听得人毛发直立,激动不安。

阿玛克挺好的一个人,非常和气,平时很挺照顾我们。可是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不像话的臭儿子?

终于,这小子熬到小学毕业就从喀吾图消失了。听说在城里打工。有一次我去城里买东西,还看到过他一次——居然在打馕的摊子上帮人揉面粉!好大一堆面团啊。小家伙穿着背心,系着白围裙,头发上脖子上全是面粉,正站在案板前的台阶上,“夯哧夯哧”干得起劲。我在外面看了一会儿,本来打个招呼,喊他一声的,却突然想起,和这小家伙斗争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我一般都叫他“死小孩”,心情好的时候,就叫他“小孩”。

冬天的时候,小家伙回来了,让人大吃一惊的是居然还穿了西装,并且后面还跟了个女朋友!好啊,小小年纪的,一进城就学坏了。

大概有女朋友在的原因吧,他懂事得要命,还像模像样地和我打招呼呢——问我生意可好,身体可好,家里老人可好……煞有介事。然后,掏出两块五毛钱的零钱买啤酒,装得跟真的似的。

我一边问他:“你十三了还是十四了?”一边给他拿酒取杯子。

他说:“十八。”

骗鬼去吧。这也能骗到女朋友呀?

我不理他,转过脸去和他女朋友说话:“你对象真是坏死了!”

她说:“就是!”

“那就把他扔掉算了,不要了!”

“那可不行。他嘛,还欠我的钱呢!”

“好哇……”我往他那边瞄了一眼:“太丢人了吧?啧啧,你们两个都丢人……”

这个女孩子就趴在柜台上“咯咯咯”笑了起来,这个城里女孩子非常地开朗活泼。她穿得很时髦,和我们这里的姑娘大不一样,但头发还是很传统地梳成了辫子,乖巧地拖在腰上。面孔虽然不是很漂亮,却说不出地招人喜欢——这大概是因为她生着一双弯月形的眼睛的原因吧,使她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像是在笑——哪怕是在生气的时候。

那边那个死小孩磨磨蹭蹭喝完酒,又没边没际粘乎了一阵,实在没啥戏唱了,才率领女朋友离开。

冬天的喀吾图,让人觉得喀吾图的任何时候都没有冬天那么漫长。而到了夏天,又总觉得什么时候都没有夏天那么漫长。好了,阿玛克的小儿子走了,又有一个年轻人离开了。而我还在这里。

河边空旷的土地

有一匹马在过河的时候死了,倒在河中央的冰面上。后来一场一场的雪把它重重盖住,隆起了高高一堆。再后来,雪化了,冰悄悄薄了,裂了,那马又重新在雪地中露出身子,并慢慢地有了异样的味道。

因为污染了水源,有人把它拖上河岸,斜搁在河岸边的卵石滩上。我每天出去散步时,都会经过那儿,远远地看一眼,再绕道过去。

春天的天空总是斑斓又清澈。云雾来回缭绕,大地一阵阵蒸腾着水汽。春天的空气仍然非常寒冷,但和冬天不同的是,春天的寒冷中有了温暖的阳光;而冬天的阳光,更像是一件银器散发出来的光,没有一点热气。

春天,一场场雨湿透大地,云便在雨后形成。这些云不是从遥远的地方来的,而是新鲜的云,是雨后潮湿的大地在太阳的照耀下,升腾而起的水汽。在远处看,平坦的大地上,这样的水汽一团一团地从地面浮起,聚向高处,又渐渐浓了,便成为云。一朵一朵,巨大地,从西向东飞快移动。风很大,风在更高的高处。

一阵风过来,浓重的腐败味笔直尖锐地冲进鼻子,无法躲藏。又一阵风过来,刹那间天地间又灌注满了干净鲜美的空气,任你怎么努力地抽动鼻子,也闻不到刚才那股腐味了。一丝一毫也没有,哪怕离那匹死马仅几步之遥。

春天的风,浩荡,有力,从东方而来,长长地呼啸。与它有着同样力量的是这大地。大地一日日冰雪消融,一层层泛绿。我每天去河边走一圈,每每一进入大地和东风的力量之中,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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