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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半车麦秸-姚雪垠-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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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老爷是前清科举时代最末一科的秀才,当过十年团总,十年哥老会的头目,八年前才退休的。他已经很少过问镇上的事情了,但是他的意见还同团总时代一样有效。   新老爷一露面,茶客们都立刻直觉到:幺吵吵已经布置好一台讲茶了。茶堂里响起一片零乱的呼唤声。有照旧坐在坐位上向堂倌叫喊的,有站起来叫喊的,有的一面挥着钞票一面叫喊,但是都把声音提得很高很高,深恐新老爷听不见。   其间一个茶客,甚至于怒气冲冲地吼道:   ”不准乱收钱啦!嗨!这个龟儿子听到没有?… “   于是立刻跑去塞一张钞票在堂倌手里。   在这种种热情的骚动中间,争执的双方,已经很平静了。联保主任知道自己会亏理的,他正在积极地制造舆论,希望能于自己有利。而幺吵吵则一直闷着张脸,这是因为当着这许多漂亮人物面前,他忽然深切地感觉到,既然他的老二被抓,这就等于说他已经失掉了面子!   这镇上是流行着这样一种风气的,凡是照规矩行事的,那就是平常人,重要人物都是站在一切规矩之外的。比如陈新老爷,他并不是个借疼金钱的脚色,但是就连打醮这类事情,他也没有份的;否则便会惹起人们大惊小怪,以为新老爷失了面子,和一个平常人没多少区别了。   面子在这镇上的作用就有如此厉害,所以幺吵吵闷着张脸,只是懒懒地打着招呼。直到新老爷问起他是否欠安的时候,这才稍稍振作起来。   ”人倒是好的,“他苦笑着说,”就是眉毛快给人剪光了!“   接着他又一连打了一串干燥无味的哈哈。   ”你瞎说!“新老爷严正地切断他,”简直瞎说!“   ”当真哩!不然。也不敢劳驾你哥子动步了。“   为了表示关切,新老爷深深叹了口气。   大哥有信来没有呢?”新老爷接着又问。   “他也法办法呀!… ”   幺吵吵呻唤了。   “你想吧,”为了避免人们误会,以为他的大哥也成了没面子的脚色了,他随又解释道,“新县长的脾气又没有摸到,叫他怎么办呢?常言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是闹起要整顿役政的,谁知道他会发些什么猫儿丢病?前天我又托蒋门神打听去了。”   “新县长怕难说话,”一个新近从城里回来的小商人插入道,“看样子就晓得了:随常一个人在街上串,戴他妈副黑眼镜子… ”   严肃沉默的空气没有让小商人说下去。   接着,也没有人敢再插嘴,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表示自己的感情。表示高兴吧,这是舍得罪人的,因为情形的确有些严重;但说是严重吧,也不对,这又会显得邢府上太无能了。所以彼此只好暧昧不明地摇头叹气,喝起茶来。   看见联保主任似乎正在考虑一种行动。毛牛肉包着丸药,小声道:   “不要管他!这么快县长就叫他们喂家了么?”   “去找找新老爷是对的!”监爷意味深长地说。   这个脸面浮肿、常以足智多谋自负的没落士绅,正投了联保本任的机,方治国早就考虑到这个必要的措施了。使得他迟疑的,是他觉得,比较起来,新老爷同邢家的关系一向深厚得多,他不一定   捡得到便宜。虽然在派款和收粮上面,他并没有对不住新老爷的地方;逢年过节,他也从未忘记送礼,但在几件小事情上,他是开罪过新老爷的。   比如,有一回曾布客想抵制他,抬出新老爷来,说道:   “好的,我们到新老爷那里去说!”   “你把时候记错了!”主任发火道,“新老爷吓不倒我!”   后来,事情虽然照旧是在新老爷的意志下和平解决了的,但是他的失言一定已经散播开去,新老爷给他记下一笔帐了。但他终于站了起来,向着新老爷走过去了。   这个行动,立刻使得人们很振作了,大家全都期待着一个新的开端。有几个人在大声喊叫堂馆拿开水来,希望缓和一下他们的紧张心情。幺吵吵自然也是注意到联保主任的攻势的,但他不当作攻势看,以为他的对手是要求新老爷调解的;但他猜不准这个调解将会采取一种什么方式。   而且,从幺吵吵看来,在目前这样一种严重问题上,一个能够叫他满意的调解办法,是不容易想出来的。一这不能道歉了事,也不能用金钱的赔偿弥补,那么剩下来的只有立法庭起诉了!但一想到这个,他就立刻不安起来,因为一个决心整饬役政的县长。难道会让他占上风?!   幺吵吵觉得苦恼,而且感觉一切都不对劲。之个一向坚实乐观的汉子,第一次遭到烦扰的袭击了,简直就同一个处在这种境况的平常人不差上下;一点抓拿没有!   他忽然在桌子上拍了一掌,苦笑着自言自语道:   “哼!乱整吧,老子大家乱整!”   “你又来了!”俞视学说,“他总会拿话出来说嘛。”   “这还有甚么说的呢?”幺吵吵苦着脸反驳道,“你个老哥子怎么不想想啊:难道甚么天王老子会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够把人给我取回来么?!”   “不是那么讲。取不出来,也有取不出来的办法。”   “那我就请教你!”幺吵吵认真快发火了,但他尽力克制着自已,“甚么办法呢?!——说一句对不住了事?——打死了让他赔命?… ”   “也不是那样讲。… ”   “那又是怎样讲呢?”幺吵吵毕竟大发其火,直着嗓子叫了,“老实说吧,他就没有办法!我们只有到场外前大河里去喝水了!”   这立刻引起一阵新的骚动。全部预感到精采节目就要来了。   一个站在阶沿下人堆里的看客,大声回绝着朋友的催促道:   “你走你的嘛,我还要玩一会!”   提着茶壶穿堂走过的堂倌,也在兴高采烈叫道:   “让开一点,看把脑袋烫肿!”   在当街的最末一张条桌上,那里离幺吵吵隔着四张桌子,一种平心静气的谈判已经决要结束。但是效果显然很少,因为长条了的陈新老爷,忽然气冲冲站起来了。   陈新老爷仰起瘦脸,颈子一扭,大叫道:   “你倒说你娃条鸟啊!… ”   但他随又坐了下去,手指很响地击着桌面。   “老弟!”他一直望着联保主任,几乎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害你的!一个人眼光要放远大一点,目前的事是谁也料不到的!——懂么?”   “我懂呵!难道你会害我?”   “那你就该听大家的劝呀!”   “查出来要这个啦,——我的老先人!”   联保主任苦涩地叫着,同时用手拿在后颈上一比;他怕杀头。   这的确也很可虑,因为严惩兵役舞弊的明令,已经来过三四次了。这就算不作数,我们这里隔上峰还远,但是县长对于我们就全然不相同了:他简直就在你的鼻子前面。并且,既然已经把人抓起   去了,就要额外买人替换,一定也比平日困难得多。   加之,前一任县长正是为了壮丁问题被撤职的,而新县长一上任便宣称他要扫除役政上的种种积弊。谁知道他是不是也如一般新县长那样,上任时候的官腔总特别打得响,结果说过算事,或者他硬要认真地干一下?他的脾气又是怎样的呢?…    此外,联保主任还有一个不能冒这危险的重大理由。他已经四十岁了,但他还没有取得父亲的资格。他的两个太太都不中用,虽然一般人把责任归在这作丈夫的先天不足上面;好象就是再活下去,他也永远无济于事,作不成父亲。   然而,不管如何,看光景他是决不会冒险了。所以停停,他又解嘲地继续道:   “我的老先人!这个险我不敢冒。认真是我告了他的密都说得过去!… ”   他佯笑着,而且装做得很安静。同幺吵吵一样,他也看出了事情的诸般困难的,而他首先应该矢口否认那个密告的责任。但他没有料到,他把新老爷激恼了。   新老爷没有让他说完,便很生气地反驳道。   “你这才会装呢!可惜是大老爷亲自听兵役科说的!”   “方大主任!”幺吵吵忽然直接地插进来了,“是人做出来的就撑住哇!我告诉你:赖,你今天无论如何赖不脱的!”   “嘴巴不要伤人啊!”联保主任忍不住发起火来。   他态度严正,口气充满了警告气味;但是幺吵吵可更加蛮横了。   “是的,老子说了:是人做出来的你就撑住!”   “好嘛,你多凶啊。”   “老子就是这样!”   “对抖抖,你是老子!哈哈!… ”   联保主任响着干笑,一面退回自己原先的坐位上去。他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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