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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过你婶娘?”
“是啊。说起来丢丑……”
看小玉有不愿细谈的模样,古应春很知趣地说:“丑事不必说了。小玉,我想问你,他是不是放定洋,买了好些丝?”
“定洋是有,没有放下来。”
“这话是怎么个说法?”
“他说,上海洋行里托他买丝,价钱也不错,先付三成走洋,叫人家先打收条,第二天去收款子。”小玉愤愤地说:“到第二天去了,他说要修教
堂,劝人家奉献,软的硬的磨了半天,老实的认了,厉害的说:没有走洋没有丝,到时候打官司好了。话是这么说,笔据在他手里,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那应该早跟他办交涉啊!夜长梦多,将来都是他的理了。”
“古老爷,要伺候‘蚕宝宝,啊。”
其实,不必她说,古应春便已发觉,话问错了,环绕太湖的农家,三、四月间称为“蚕月”,家家红纸粘门,不相往来,而且有许多禁忌。因为养蚕是件极辛苦的事,一个照料不到,生了“蚕瘟”或者其他疾病,一年衣食就要落空了。所以明知该早办交涉,也只好暂且抛开。
“应春,”悟心问道:“你问这件事,总有缘故吧?”
“当然,我就是为此而来的,他受上海怡和洋行之托,在这里收丝,放出风声去,说到时候怕不能交丝,说不定有场官司好打,闹成‘教案’。人家规规矩矩做生意的外国人,不喜欢闹教案,想把定洋收回,利息也不必算了。我就是代怡和来办这件事的。”
“难!人家预备闹教案了,存心耍赖,恐怕你弄他不过。”
“他不能不讲道理吧?”
悟心沉吟了一回说道:“你先去试试看,谈不拢再说。”
看这情形,悟心似乎可以帮得上忙,古应春心便宽了,向雷桂卿说:“我们明天一早进城,谈得好最好,如果他不上路,我们回来再商量。”
“好!”悟心接口:“今天老佛婆不在庵里,明天我叫她好好弄几样素菜,请雷先生。”
话虽如此,由小玉下厨整治的一顿素斋,亦颇精致入味,加以有自酿的百果酒,色香俱佳,雷桂卿陶然引杯,兴致极好。古应春怕他酒后失态,不让他多喝,匆匆吃完,告辞回船。
到了第二天清晨,正待解缆进城时,只见两乘小轿,在跳板前面停住,轿中出来两个白面书生,仔细看时,才知是悟心跟小玉。
由于她们是易装而来的,自以不公然招呼为宜,古应春只担心她们穿了内里塞满棉花的靴子,步履维艰,通过晃荡起伏的跳板会出事,所以亲自帮着船伕,把住伸到岸上作为扶手之用的竹篙,同时不断警告:“慢慢走,慢慢走,把稳了!”
等她们师徒战战兢兢地上了船,迎入舱中,古应春方始问道:“你们也要进城?”
“对!”悟心流波四转,“这只船真漂亮,坐一回也是福气。小玉,你把纱窗帘拉起来。”
船窗有两层窗帘,一层是白色带花纹的外国纱,一层是紫红丝绒,拉起纱帘,舱中仍很明亮,但岸上及别的船却看不清舱中的情形了。
于是悟心将那顶帽后缀着一条假辫子的青缎质皮帽摘了下来。头晃了两下,原来藏在帽中的长发便都披散下来,然后坐了下来,脱去靴子,轻轻捏着脚趾。
这样的行径,不免予人以风流放诞的感觉。古应春不以为奇,而雷桂卿却是初见,心中不免兴起若干绮想。
“你知道我进城去做什么?”悟心问说。
“我也正要问你这话。”古应春答道:“看你要到哪里,我叫船老大先送你。”
“我哪里也不去。等下,我在船上等你们。”悟心答说:“你们跟赵宝禄谈妥当了最好,不然,我替你们找个朋友。”
原来是特为来帮忙的,雷桂卿愈发觉得悟心不同凡俗,不由得说道:“悟心师太,你一个出家人,这样子热心,真是难得。”
“我也不算出家人,就算出了家,人情世故总还是一样的。”
“是,是。”雷桂卿合十说道:“我佛慈悲!”
那样子有点滑稽,大家都笑了。
说笑过了,古应春问道:“你要替我找个怎么样的朋友?”
“还不一定,看哪个朋友对你们有用,我就去找哪个。”
此言一出,不但雷桂卿,连古应春亦不免惊奇,看来悟心交游广阔,而且神通广大,但这份关系是如何来的呢?
雷桂卿心里也存着同样的疑问,只是不便出口。悟心却很大方,从他们脸上,看到他们心里,笑笑说道:“你们一定在奇怪,我又不是湖州人,何以会认识各式各样的人?说穿了,不足为奇,我认识好些太太,都跟我很谈得来,连带也就认识她们的老爷了。”
“喔,我倒想起来了。”古应春问:“昨天你就是到黄太太那里去了?”
“是啊。”悟心答说:“这黄老爷或许就能够帮你的忙。这黄老是……”
这黄老爷单名一个毅字,是个候补知县,派了在湖州收竹木税的差使。
同治初年曾国藩派遣幼童赴美时,他是随行照料的庶务,在美国住过半年,亦算深通洋务,所以湖州府遇到有跟洋人打交道的事,不管知府还是知县都要找他,在湖州城里亦算是响当当的一个人物。
“那太好了。”古应春很高兴地说,“既然替湖州府帮忙办洋务,教会里的情形一定熟悉,赵宝禄不能不买他的帐。悟心,你这个忙帮得大了。”
到了湖州城里,问清楚赵宝禄的教堂在何处,就在附近挑个清静之处泊舟。古应春与雷桂卿带着一个跟班上岸。悟心在船上等,她带来一个食盒,现成的素菜,在船上热一下便可食用,正整治好了尚未动著,不道古应春一行已经回船了。
“怎么这么快?”
“事情很顺利。不过太顺利了。”
“这是怎么说?”悟心又说:“我总当你们办完事下馆子,我管我自己吃饭了,现在看样子,你们也还没有吃,要不要先将就将就?”
“我们也还有点船菜,不必再上岸了。我要把经过情形告诉你,看有什么法子,不让赵宝禄耍花样。”
原来古应春到得教堂,见到赵宝禄,道明来意,原以为他必有一番支吾,哪知他绝口否认有任何耍赖的企图。
“做人要讲信用,对洋人尤其重要,我吃了多年的教,当然很明白这层道理。两位请放心,我收了怡和洋行的定洋,丝也走好了,到时候大家照约行事,绝无差错。”
“可是,”古应春探询似地说:“听说赵先生跟教友之间,有些瓜葛?”
“什么瓜葛?”赵宝禄不待古应春回答,自己又说:“无非说我逼教友捐献。那要自愿,他不肯我不好抢他的。总而言之,到时候如果出了差错,两位再来问我,现在时候还早。”
明知道他是敷衍,也明知他将来会耍赖,但却什么劲都用不上,直叫无可奈何。古应春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所以神色之间,颇为沮丧。
“你不要烦恼!”悟心劝慰着说:“一定有办法,你先吃完了饭再说。”
古应春胃口不开,但经不住悟心殷殷相劝,便拿茶泡了饭,就着悟心带来的麻辣油焖笋,匆匆吞了一碗。雷桂卿吃得也不多,两个都搁下筷子,看悟心捏着三镶乌木筷,慢慢在饭中拣稗子,拣好半天才吃一口。
“这米不好,是船老大在这里卖的。”古应春歉意地说:“早知道,自己带米来了。”
悟心也省悟了,“对不起,对不起。”她说:“我吃得慢,两位不必陪我,请宽坐用茶。”
雷桂卿却舍不得走,尤其是悟心垂着眼皮注视碗中时,是个恣意贪看的好机会,所以接口说道:“不要紧,不要紧,你尽管慢用。”
悟心嫣然一笑,对她的饭不再多挑剔,吃得就快了。
等小玉来收拾了桌子,水也开了,沏上一壶茶来,扑鼻一股杏子香,雷桂卿少不得又要动问了。
“那没有什么诀窃。”悟心答说:“挑没有熟的杏子,摘下来拿皮纸包好,放在茶叶罐里,隔两天便有香味了。不但杏子,别的果子,也可以如法炮制。”
“悟心师太,”雷桂卿笑道:“你真会享清福。”
悟心笑笑不作声,转脸问古应春:“你的心事想得怎么样了?”
古应春确是在想心事,他带着藩司衙门的公文,可以去看湖州知府,请求协助,但如传了赵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