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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谭十记:让子弹飞-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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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却毫无力气地躺下,索性号啕大哭起来。大家知道,这样的时候,劝说是无用的,老张也说:“让他哭吧,让他哭个够。”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回到学校后,大家心里都揣着这个问题。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探个究竟,也不敢去问他。老张说:“不要去打开人家淌着血的心了。”从此谁也不再提起此事。

但是以后的事情却使我大为奇怪。那个孤僻的老滩却主动参加我们的一些抗日宣传活动,并迅速变成了积极分子。真是冲锋陷阵,一往直前。他再也不是落落寡合,而愿意和大家一块玩。这时我们才知道,他才是一个大玩家,跳舞、唱歌、打球、玩牌,无所不会,而且无所不精。甚至琴棋书画,也可以来一下。他几乎一下变成另外一个人,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而且变得这么突然,这么快速,这么彻底。到底是谁促使他转变的?我看在眼里,想在心头,猜想一定是老张的功劳。

我去问老张:“你到底用的什么戏法,像魔术师一样叫老滩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的?”他笑而不答。我坚持追问,他说:“他何曾变成另外一个人,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是自我禁闭起来了,我不过给了他一把开禁闭室的钥匙罢了。”我问:“什么钥匙?”

他又不肯说,只甩给我一句:“和给你的一样。”

哦,我知道了,他是以进步思想来启发老滩的觉悟,使他从政治上觉醒起来。这个办法,老张曾经在我身上下过工夫,我虽然也积极参加抗日活动,但是仅止于此,我既然已经决定好好读书,走工业救国的道路,就不能跟着老张他们的生活道路前进。他们的生活道路,我已经从他们给我的传单中看了出来。我可以支持他们干,但我的身世限制了我,不能参加进他们的队伍和他们一起干,所以老张的钥匙—直不能打开我的锁。现在看来,这把钥匙倒是打开了老滩的锁了。如果老滩的锁没有被打开,他不会言听计从跟着老张干,也不会在他身上突然出现异乎寻常的积极性的。我想一定是老滩本身具有的出身身世,才使他具有这种条件的。

从老滩在营火晚会上的表现,我猜想老滩的身世,一定有一些传奇色彩,我很想知道。我估计老张一定已经知道了。在我的再三追问下,老张终于向我透露了老滩传奇身世的大概情况。原来这是一对青年男女间的恋爱悲剧,当时我听了十分感动,比我读过的《茶花女》之类的外国恋爱悲剧还令我感动。所以十几年后的现在,我还记得—个大概。

老滩果然是冀东人,却出生在天津卫,小时候因家里很穷困,被卖到一个歌舞戏班里去做小演员。在戏班里,他像.个小奴隶似的受到班主和老板娘的奴使和虐待,吃不饱穿不暖,挨打受气,生活条件极其恶劣,却有干不完的家事活儿。他实在受不了,心想宁肯在大北风下拾煤渣扒垃圾,也比这日子好过,偷跑了几次,但都被捉了回去,打得死去活来。是戏班里.个师父把他从老板娘的鞭笞下救了下来,并且私下里教他一些跳舞的基本步法。他很聪明,几乎是一教就会。那个师父向班主力荐,说这孩子绝顶聪明,是一棵好苗子,说不定教出来了,是一棵摇钱树。于是班主另外买了一个小女孩来当丫头,替代他服苦役,让他跟着师父学技艺。班主转而用打、用骂来严厉地夹磨他,巴不得马上就把他转化成一棵摇钱树。几年下来,严格的训练加上自己的聪明,特别是在那个师父怜惜爱才的教导下,他居然把班子里的最好的活儿都学到手,可以登台表演了。登台挂出牌去,总得要有一个名字吧,可他除了知道自己姓卜而外,连一个正式的名字也没有,于是师父把自己的艺名前加个“小”字,再冠以他的姓,便有了“卜小伟”这样一个艺名,列名在挂出去的戏牌的最下一排。由于善于偷师学艺,他把戏班一个师父不愿意传人的踢踏舞的基本功学到了手,自己又加以变化和更新,成为自己的绝活儿。他凭这个绝活儿,一登舞台,便以其高超的舞技、年轻漂亮的扮相,一炮打响,“卜小伟”三个字从戏牌的最下一排,飞升到头排,成为台柱,他真的成为班主的摇钱树。

但因为他是被买断了的,一切收入,都进了班主的腰包,他只是有稍好一点的生活待遇罢了。唯一使他满意的是,在他的那位师父的劝说下,为了提高他的技艺,班主准他白天去学习文化。他如饥似渴地学了几年文化,果然在舞蹈技艺上又上了一个台阶,卜小伟的踢踏舞,远近闻名。

这时,他发现那个替代他在老板娘家里受苦的姑娘,长大成为一个漂亮的丫头了。他向班主提出,他的踢踏舞如果能和女的对舞台舞,一定会更出色,班主理解这意思,自然是更能卖钱了。卜小伟表示,他愿意亲自来调教这个丫头。一个服侍人的小丫头,能值几个钱?如果能调教好,卖大价钱,何乐不为?于是这个丫头终于脱离了苦海,成为卜小伟的徒弟。这个女子,不仅长得俏丽,也特别聪明,又加之有这样—位英俊的青年老师的悉心教导,她学习既刻苦又认真,不过两年,就很有长进,成为卜小伟的好舞伴,踢踏舞的好搭档了。班主很为自己有眼光而得意,给这个丫头取一个好听的艺名,叫做“飞艳”,大概是取自身轻如燕的“赵飞燕”的名字谐音。

由于他们师徒配合默契,踢踏舞跳得特别出色,只要他们两个登台跳踢踏舞,一定能得到满堂彩。两棵摇钱树,叫班主的腰包饱满,好不得意。班主不能不对卜小伟特别加以笼络,除了给他比较高的工钱外,还解除了他的卖身契,让他成为自由之身,有自己的行动自由了。但是飞艳的卖身契,却仍然掌握在班主的手心里,不得自由。而他们两个却因在长久的搭档中,互相爱慕,双双跌入爱河,爱得真叫做死去活来,不能自拔。特别是飞艳,对于这个一表人才的恩师加搭档,更是爱到极点,对他声言,此生非他莫嫁,只有死才能叫她离开他。他也坚信不疑。

这天底下似乎就有这种规律,总是不停地重复那些小说上写的情节。一个名妓、一个名舞女、一个名戏子、一个交际花,总是要被有钱有势的官僚、军阀、大亨、财主,以高价讨去做姨太太,成为富贵之家的玩偶,政治交易和商场交易中的交际筹码。飞艳这个舞女也没能逃出这样的命运怪圈,她被一个和日本人做买卖赚了大钱的买办大亨瞧上。大亨以班主不能想像的高价,提出要买飞艳。

班主哪有不干的?便既不征求飞艳的意见,更是瞒着卜小伟,以欺骗的手法,把飞艳送进在日租界的这个买办的公馆里,飞艳的卖身契也由班主交给那个买办大亨。从此飞艳便成为任人蹂躏的性奴隶了,这个弱女子,纵然要死要活地反抗,在严密的监管下,她又能奈之何?她为和她生死相恋的卜小伟保留的贞操被破坏了,她觉得自己已没有资格把她的爱奉献给她所爱的男子,只有把爱深藏在自己心里,永远遗憾地苟活下去了。

当卜小伟忽然发现他的搭档不见了,他知道这是班主捣的鬼,他去质问班主,班主却很轻松地回答:“女大当嫁,人家想嫁人,你能怎么的?”是呀,他能怎么样呢?飞艳既没有和他结婚,也没有和他订婚,他无权干涉。但是他知道飞艳是爱他的,决不会这么不告而别,一定是班主把她卖了。卖了又能怎样,班主掌握着她的卖身契,他还没有来得及拿钱向班主赎买呀,虽然他早有这样的打算,并且把工钱一直积存着。可是一切都晚了。他痛恨这个班主,和班主大吵,用罢演来表示抗议。班主却把他们之间签立的合同拿出来,要打官司,卜小伟没辙了。连飞艳究竟在哪里,班主也不肯告诉他,他四处打听,却一无所获。有一次,他们到一个大公馆去出“堂会”,卜小伟正在跳舞,突然发现堂中贵客里,在许多老爷的席位中,坐着一个穿着华贵、打扮入时的贵妇人,正是他的跳舞搭档,他朝思暮想的意中人飞艳。他没有想到她居然已经进入这种上层社会,而且那么怡然自得地坐在那里,有那么多贵人像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她。难道这就是曾经向他许诺终身、表示至死不改的女子吗?难道她也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俗物?他把他至为珍贵的初恋爱情,不吝惜地给了她,她却这么无情地把他抛弃。卜小伟想恨她,却恨不起来,伤心至极。他怀着极其痛苦的心情回到戏班,还总找出各种理由来宽解自己。不,飞艳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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