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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是想再多叫几个大夫,可这种传出去吓死人的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对内,一概是称少夫人身子不济,必须对府中下人诊断诊断身子是否干净,可不敢说是发现了个疫病的携带者。
等到人都查得差不离了,姚氏自个儿也上前去,大夫诊了会脉象,依旧摇头,“夫人,您虽脉象有些阴亏,却也颇为康健,并未患病。”
姚氏暗暗松了口气,下一个,便轮到袁宝。
大夫的手在她腕上搭了半晌,一会皱眉、一会深思,姚氏全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大夫面上,直到他终究大惊失色,放了袁宝的手腕,退开大半步,见了鬼的模样,“夫、夫人!这姑娘脉象虚浮,阳息过望,而中藏的讯息不祥、恐是带了疫病!极易传染!”
“当真?!”姚氏见了这大夫如此失态,也是心里一团乱麻,二话不说,立刻地遣了下人,将她关进柴房,不准人再靠近。
柴房大门“嘭”一声关牢,袁宝这才从手心里,翻出方才大夫塞给她的纸团,展开一看,不过四个字:丫头,等我。
真相如拼图,爹爹给了她一块,颜雅筑给了她一块,柳云烟给了她一块,她靠着柴房阴冷墙壁,心里想着这些个蛛丝马迹,却奇异地不觉一丝害怕。
晚膳的时候,姚氏另外找了个大夫来给袁宝把脉,这位大夫搭了她的手半晌,也是一脸怪异,在姚氏耳边嘀咕半天。光是看姚氏的脸色,便知这位大夫,恐怕也没说什么好话。姚氏看着袁宝的脸色,仿佛她是颗会走路的毒丸,谁碰上了,便立刻毙命,避之不及。
袁宝不知,因了她这风波,姚氏甚至连她平日里喝的那黑色药汁,都前前后后,找了几个大夫来评断,只可惜大夫们的答案如出一辙,都说这药汁,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补品,并无奇异。
柴房到了晚上,便是极冷,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吹得她瑟瑟发抖。
袁宝迷迷糊糊打了会盹,忽然感到有人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脸,一睁眼,却见到了那一张谪仙面孔的季东篱,看她两眼朦胧,迷迷糊糊的模样,重重捏了她面颊一下,“老夫在外头给你卖命费心,臭丫头倒好,睡得那么熟,也不怕真染了风寒?”
袁宝果真冻得一哆嗦,看着面前人,心里已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你要带我走?”
“自然带你走,不过老夫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演完了戏,就带你走,”说罢又掏出颗药丸,掂在手心,笑眯眯地老不正经,“最后一颗,你信不信我?”
信任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袁宝这么想,点点头。
“那好。”
季东篱一口含了那药丸,后掌托着袁宝的脖颈,低头深深吮住她双唇。舌尖相触的瞬间,便如点燃了一把烈火,引导着、侵略着,将她纳入自己的胸膛之中,紧紧把她箍住。他从不随意的许下承诺,也从不会让自己欢喜的女子受伤。
若是要保护,便是从头到尾的保护。
最后一颗药丸划入喉咙,甘甜清凉,从身子里渐渐化开去……
【无地自厝】
当夜,姚氏写了急信,飞鸽传书,将府中发生的巨大变故告知颜雅筑。
第二日一早,袁宝被人发现昏倒在柴房中。
请了大夫来诊断,却偏偏说不出是什么病,只说她浑身的高热不退,呼吸微弱,这般神志混乱的时分,危险异常。姚氏到底是个做母亲的人,眼看着袁宝这一身怪病,总不能就让她死在柴房里,便遣人把她送回了自己院子,叫原先的丫鬟照看着。
丫鬟们私下也早就传开,这袁宝患了怪病,若是触到她的人,也会跟着变得像她一样,高热昏迷;一时间,颜府中人心惶惶,就连伺候袁宝服药的丫鬟,也总是哆哆嗦嗦,碗中的药,总是喂了一半,洒了一半。
到了半夜,袁宝院中传出惊叫,派人去看,袁宝手上腿上,除了那张面孔,凡是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表面,竟都冒出了一颗颗指甲盖大小的疙瘩,不断覆盖重叠,红肿不堪,其中各处,还不断胀大吐息,好似里头正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隔着薄如蝉翼的皮肤,居然能看到橘色烛光下,不断蠕动的小黑点。这一惨状一出现,如今是连丫鬟都不敢接近袁宝半分了,颜府上上下下,都流传着可怕的消息:袁姑娘如今患了怪病,浑身生了小虫子,谁要是接近她,就会变得同她一样!
这消息的威力如此强大,甚至就连伺候柳云烟的丫鬟,面色也跟着难看起来,生怕她们主子面上,也生了这样可怕的东西。直到柳云烟身上的热度终究全都退了下去,才总算放下心。
姚氏一夜未曾入眠,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可这病不过一天光景,便恶化成了这般模样,叫人心里焦急不已。就连最初那个大夫,都说不出该是如何医治,几个大夫聚到一处,谈了半天,只能给出一个答案:若是不想这病传播开,就必须在袁宝死后,将她的尸体尽快焚化。言下之意,已是完全打消了救治袁宝的念头。
又是一夜过去。
东方港露出鱼肚白,姚氏便急急忙忙地梳洗完毕,远远地站在屋门口朝里看。
能见到躺在床上的袁宝,胸口微弱起伏,竟是躺了一整夜,都未动弹过一下。姚氏深深地皱着眉,虽说心里,不待见这从小没受过什么正规训导的姑娘,云烟肚子里的宝宝,也是因了她机缘巧合地没了;可毕竟她算是颜儿的心上人。
如今这一夜之间地无端发了这怪病,又是命不久矣,心里倒也生出了几分怜悯:怪只能怪你出生不好,又遇上了这罕见的病,除了给你风光大葬,颜家也无法再为你做什么了。
整个颜府,因此落入了等待死亡发生的萧索气氛中。
丫鬟下人们,都小心翼翼地做事,生怕激怒了主子,便被派了去伺候袁宝最后一程。
这天夜里,颜雅筑回来了。
他收到信笺的那一刻,便公然地抗命,执意返回洛城。日夜兼程,马儿换了几匹。
身上斗篷满是尘埃,颜雅筑蓬头垢面,甚至连胡子都来不及刮,下了马,便直冲袁宝屋子。
得了消息,柳云烟坚持下床,要亲自迎接夫婿。谁知刚走到院门口,便见了这样一身狼狈的颜雅筑:他正伸手撩开斗篷,露出那坚毅而紧绷的下颚,还有一双漆黑无边的眼;步履如风,不愿停顿。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称呼,终究还是硬生生地止住,如鲠在喉,吐不出、也咽不下。
——这一切那么熟悉,似曾相识,宛如昨日重现。
大半年前的那个雪夜,柳云烟便是靠在他怀中,旁观颜雅筑如何居高临下,撩开自己的斗篷,看着袁府门口,那个身形娇小、有着一双圆圆眼睛的姑娘。
他当时神情再坚毅,却也只有靠他最近的柳云烟知道,他的身体带了微颤,肌肉紧绷,磕得她亦跟着浑身僵硬。
袁宝看不到全部的真相,也等不到所谓的真相,便将她的信任和情意都消耗光了。
颜雅筑无法给出全部的真相,也不愿意给她所谓的真相,终究将两人的缘分扯开。
情意能容纳冷漠和误会,却终究有个限度,一旦超越了底线,缘分的那根细线,便越拉越长……直到生生断裂。
自己和颜雅筑之间,又是否存在这样的缘分呢?
柳云烟轻扶门框,呆呆站了许久。
终究一切都回到原点。
凤凰欲火、涅槃重生;人却不同,死了,便是没有了。抛入火焰,沉入湖底,一缕魂魄,游荡天地,唯独不能返生。
柳云烟也想在颜雅筑最脆弱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可她除了同他行过两次房,除了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除了白白担了个妻子的名分,从头到脚,几乎与陌生人无异。袁宝若是真的挨不过今晚,颜雅筑定也想亲自地陪伴在她身边。至于后面的事情会如何……
“心痛呵?”
季东篱除去了易容,抱胸斜靠在门边,仿佛从天而降。那轻松的语气,好似那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姑娘,根本不是他的爱人。
“……”柳云烟瞥了他一眼,又死死盯着脚下,“你长了副谪仙似的面孔,却想出这样歹毒的计谋。都说最毒妇人心,我看真正狠毒的心思,却又怎是妇人能比得上?”
季东篱笑眯眯地回道,“姑娘谬赞,老夫担待不起。于你,乃是不破不立;于我,乃是小人得志、抱得美人。老夫预祝你今后生活幸福美满,伉俪情深,白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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