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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神之妻 [美]谭恩美-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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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她就像疯了似的,又是尖叫,又是哭闹。我冲进了屋子,她正抱着自己的肚子,骂他:‘你不如现在就把我们母子杀了,比慢慢饿死强多了。可我们一死,你也活不了,我们母子俩要把你从天上拉下来。’
  “那飞行员听到她咒他死的话,气得不得了。他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她就倒下去了,肚子正好撞到椅子扶手上,人就滚到了地板上。这一记耳光没杀死她,椅子扶手也没有杀死她。可就在她滚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娃娃开始出来了。她尖叫着,呻吟着,像螃蟹一般地想往回爬。她对她的娃娃又哭又喊,‘别出来呀!还不到时候呀!’“飞行员和我跑过去。我撩起她的裙子,看到了娃娃的头顶,然后整个头都钻出来了,脖子上还缠着一条带子,脸铁一般青,两眼紧紧地闭着。我想把娃娃拉出来,把带子松开。我拼命拉,但那姑娘动得太厉害。飞行员对她喊道,‘躺着别动。’她抓住他的头发,不让他走。
  “现在我们三个全都尖叫着哭闹着,大家都非常痛苦。娃娃把她肚子里面的东西也拉出来了,我拉孩子出来,她拉住飞行员的头发不放。后来好像我们三个都支持不住了。她往后倒去抽搐起来,在地上打滚。她全身都在发抖,拼命地吸气,又拼命地呼气,好像气不够吸。她呼出一口,又深深地吸进一口,然后,就再也没有气了。真惨哪!一个还没生出,一个已经死了。孩子的头和她的身体粘连在一起,由青转黑,然后就没气了。”
  胡兰停了下来。她紧紧抓住衣角,咬紧嘴唇,我以为她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真惨哪,”我说,“你说得对,我们算是幸运的。”
  但胡兰还没讲完,就哭起来了,“我至今还不知道,那个死去的娃娃是男的还是女的。”她说,“我母亲也没剖开她的肚子看一看,她不想让她女儿带着一个剖开的肚子到阴间去,也不想把一个没有头的头胎外孙送到阴间去,所以我的父母就把她,连同她那一半在外、一半还在里面的孩子一起埋了。”
  胡兰望望我。“没错,”她一边说,一边哭,“她就是我姐姐,那个飞行员就是家国,他怕我姐姐的咒语,就娶了我。”
  我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胡兰又说了,这一次,她的口气平和了一点,“我知道他娶我是为了减轻自己的恐惧感,好让她不会回来,把他的飞机从天上拉下来。但是我嫁给他是想给我姐姐报仇。当然,我父母很生气,不相信我的话。我老跟他们说,我嫁给他就是要他这一辈子不得安生,要他想到我姐,想到他作的孽。”
  “可我怎么会料到家国现在成了一个好人,一个那么好的好人?
  你知道这一点,你了解他的性格。他是那么后悔,那么悲伤。他待我很好,给我买好衣服,纠正我的举止,从来不嘲笑我。我怎么知道他会那么好?”
  胡兰看看外面,雨还是下个不停。“有时,我还是生他的气。”
  她平静地说,“可有时我转念又想,人毕竟不是他杀的。不管结不结婚,她生孩子,本来也会死的。有时我想我姐姐一定很生我的气,她腿上挂着娃娃,口里咒着我,嫁给一个本应是她丈夫的男人。”
  我和胡兰就这样开始互相讲自己的秘密,又互相保密。我先给她讲了我对自己身体的无知。然后她就跟我讲了她想通过报仇获得快乐的愿望。那天下午,我还把花生的事也跟她讲了,我告诉她本来是花生嫁给文福的。
  “这么说来,我们两个都及时转了运。我们好运气呀!”胡兰嚷道。我没说什么。我只跟她讲了一半的秘密,因为我不知道我究竟算不算运气。
  一直等到晚上,我才把怀孕的事告诉文福。我们正准备上床,他把手伸过来了。
  “现在我们得小心了,”我说,“我怀孕了。”
  他皱起了眉头。就这样,开头他还不信。于是我告诉他最近我胃口不好,老感到恶心,这种种都是怀孕的征兆。但他还是一言不发。
  也许文福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也没有向我表示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大多数男人会像公鸡似的到处走动,向大家报喜。但文福只是说了句,“真的吗,嗯?”然后就管自己脱衣服了。
  突然,他向前扑过来抱住我,把嘴压在我的前额上,在我的耳边吹气。当时我以为他在告诉我,他真的很高兴,有了一个孩子。当时我真的感到我终于讨他喜欢了,我心甘情愿地要为他生一大堆孩子。
  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片刻。文福抚摸我的大腿,扯开我的衣服。
  他怎么还能想这个?我轻轻把他推开,但这只能使他更加急不可耐,他想把我的两腿掰开。
  我说,“现在我肚子里已经有孩子了。我们不能再要这个了。”
  当然我说这话是无知的。但他根本就不理解,根本就不同情我,他只是大笑着,叫我乡下傻丫头。
  “我只不过是想弄清楚是不是儿子。”他说。然后他就把我推到床上,压在我身上。
  “停下!”我说。然后我说得越来越响,“停下!停下!”文福停了下来,朝我皱起了眉头。我从来没对丈夫这么吼过,也许是因为肚里有了孩子的缘故,也许是它要我保护自己。但他一直用那种可怕的目光盯着我,于是最后我说了句,“对不起。”他一言不发,干完了我求他别干的事。
  第二天,我又向胡兰说了这个隐私。我以为她会像姐妹般听我说的,于是就告诉她我丈夫有“不自然的欲望”,“阳气过足”,甚至在我告诉他我已经怀孕后,他每天晚上还要我,我很担心,很不高兴──这就是我又用我的问题来麻烦她的可怜的借口。
  胡兰望望我,脸上没有表情。也许我说得太坦白了,使她大吃一惊。最后她说道,“霍!这算什么问题?你该高兴才是,你不就是这样才怀上孩子的吗?”她的口气中带点嘲讽,“这种欲望不会伤着孩子,只是对你有点不方便罢了。你干吗不让你丈夫干那事?他还要你,你该高兴!要是他对你失去了兴趣,他就到别的女人那儿去了,到那时你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不高兴哩。”
  现在轮到我大吃一惊了。我本以为她会同情我,没想到反被她数落了一通。而且她还没完没了了。“你干吗把好事当坏事?”她说,“你要是认定一只菜烧得不好,当然就尝不出好味道了。”
  你从来没看出海伦舅妈的这一面吧?现在你知道了,她凶起来也很凶!她只是对我那么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只有在我身上她才能露出她的这一面来。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她之所以对我那么凶,是因为她自己遇到了什么麻烦,可她又不能说,她想变得凶一点来掩饰这个。那天,她对我说了这些话以后,我当然觉得受了伤害。她使我感到渺小,一无是处。好多年后,我才知道她干吗要说那些话,她心里有个秘密,只是趁机出口恶气罢了。不过这事以后再说吧。
  大约一星期后,就在这个小亭子里,我才明确知道战争已经开始了。
  午饭后,胡兰已经睡下了。一场雷阵雨降临了,我决定一个人到那小亭子里去,给花生写封信。我写到了愉快的事情:我看到的有趣的风景,西湖上的小船,我去过的寺庙。我说也许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也许要再过几个月。我说我希望我们能回到上海过新年,到时候给大家看看我的小宝宝。
  就在这时,我看见胡兰往亭子跑来,她的衣服全被雨水淋湿了,很不雅观地裹住她那肥胖的身子。
  “他们要飞走了!已经在开拔了!”她还没进亭子就喊起来了。
  陈纳德已经到了空军基地,其他从南方和北方来的中国领导人也到了。所有的飞行员集合待命。大家都在说着同一件事:没时间准备了,开拔的时刻已经到了。
  我和胡兰马上回到庙里,顾不上换下湿衣服,就收拾我们丈夫的行装。我小心地把文福的干净衬衫、裤子、袜子和一条高级的新毛毯塞进箱子。我的手在发抖,我的心在狂跳。中国打仗了,文福会死的,也许我再也见不着他了。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爱文福,只有在此时此刻我才感到了这一点。
  一辆卡车按响了喇叭,告诉我们去空军基地的时候到了。我跑到胡兰的房间里告诉她。她还没准备好,一会儿乱翻五斗橱抽屉,一会儿又乱搔头发,看上去完全昏头了,一面哭,一面自言自语:“带哪张美人照好呢?带什么护身符好呢?他老是忘的那本书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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