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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代表轶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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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娃,该收心过日子了。”土改工作队撤离后,农会主任尤志茂好心劝告说,“岭上沟岔村有个女人,结婚没过一年,痨病男人死了。你要是中意,让你嫂子给说说……”
  “能成能成!”尤喜明迫不及待,“只要人家不嫌咱,咱嫌人家啥哩!”
  农会主任的女人拉线作媒了。起初,那女人畅畅快快同意了。过了两天,大约打听到尤喜明某些根底,又不大满意了。尤喜明急了,他恳求农会主任亲自去,用自己在小河两岸所拥有的威望去说服那个动摇不定的女人。尤志茂去了,稳住了那个女人的心,最后拉个把把儿,说要“再尺谋尺谋”!
  尤喜明还是不放心,“再尺谋”下去,怕是麻烦了。趁天黑,他上了岭,亲自找那个小寡妇去了。满嘴喷泉一样涌出新鲜而又进步的名词,热诚而又动人的保证,加之二十多岁时那张曾经是青春焕发的脸膛吧,尤喜明居然征服了小寡妇的心。以至在小寡妇送他出门的时候,他敢于一下把寡妇压倒在门外的麦草垛子旁……
  “我老尤……”尤喜明结了婚,喜气洋洋,拍着胸膛。
  在西安大兴土木的建设热潮中,尤喜明是尤家村第一个表现出对新分得的上地并不那么眷恋的农民,进城做民工了。他能说,能跑,好活跃!不出一年,被建筑单位吸收为正式工人,领起民工施工了。
  “离婚!”穿上一身蓝制服,上身的口袋里插着两支明晃晃的钢笔帽儿的尤喜明,瞪着眼,嘴硬牙更硬,对搂着已三岁儿子的媳妇说,“你是个寡妇!我和你没感情!”
  离婚以后,尤喜明把土改分的两间厢房拆了,木料和砖瓦,全部变卖干净,出了尤家村,再没回来。
  也不知什么地方走了岔儿,尤喜明牵扯进一件贪污案,被解职了,背着铺盖卷儿回到尤家村,去向尤志茂报到。
  “你看你,弄下这事!”已经是农业社主任的尤志茂惋惜地说,“当年你离婚,我劝你,你不听。你拆房卖房,我劝你,你还不听。现在咋办?吃的社里可以先给你分些粮食,住处呢?”
  “我老尤,能享得福,也能受得罪!”尤喜明似乎并不象尤志茂那样忧心忡忡,反而想得开,“住处,我看好了一个地方,社里东沟那个看守庄稼的窑洞,平时空闲着,让我先住下……”
  “唔!那个……”尤志茂记起来了,“那窑太小,离村庄又远……”
  尤喜明在东沟住下了,一住就住了七八年。每年冬季到来的时候,人民政府的民政部门发下救济款和棉花棉布来,尤志茂在开会研究救济对象的时候,照例先给东沟的居民留过一份,然后再一家一家评议。
  “喜明,有一份棉布棉花,社里给你缝成棉衣了,你到妇女主任那儿去领。”尤志茂说。
  “我算着也该来咧!”尤喜明一点不愧。
  在“瓜菜代”的年月,尤喜明倒庆幸东沟这个绝好的住所了,甭说黑夜,大白天偷豆挖薯,也不会担心有谁发觉。他是尤家村少数几个没有浮肿的人中的一个……
  现在,尤喜明坐在窑洞口,想着多半生的不平凡的经历。他从来是个只瞻前不顾后的汉子,过去的事从来不回想。在尤家村的人看来,尤喜娃睡在烂窑洞里,要是想起卖掉的房子,想到撵出门的媳妇和儿子,该是后悔死了吧?其实,尤喜明本人从来是不吃后悔药的。要不是工作组老安叫他明天上台“轰头一炮”,他才不会想起那些已经无法挽回的往事呢!回想,是为了如何说得合体些,让老安信以为真!
  绝对不能提那些最不光彩的事!尤喜明想,可是,尤志茂是个不错的支书呢!单是对他本人,也没啥过不去的事喀!真正回想起来,在尤家村体贴照顾他尤喜明的,还要算尤志茂呢!想到这些,他的热情和勇气往下降,凭啥斗争尤志茂支书呢?安组长说尤志茂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那段很长的话他记不住,而意思是说,他就是当今尤家村的尤葫芦,新地主!
  “怕是要搞二回土改!”尤喜明这样估计当前的运动,“要是这回事的话,我老尤就不客气了!”
  尤家村村当中,有一幢戏楼,这是五六年合作化后头一个好年成里盖的。
  尤喜明坐在台上,和老安肩膀贴着肩膀,他的心里热呼呼的。平时,尤家村男女们谁拿正眼瞧一眼自己呢?看着站在台角的尤志茂,他心里好笑,你把戏楼盖起来,怕是只知道自己站在台上传达上级决议的吧?没料到今日吧?好!现在你站端!立直!手顺裤缝垂下……台下那么多惊奇的眼光在瞅他,瞅吧瞅吧!尤喜明是在台子上坐的人物,不是在东沟烂窑洞窝蜷的……
  宣布开会以后,老安同志走到台前,沉痛中带着义愤:“在社会主义的尤家村大队,至今生活着一个原始人!尤喜明同志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惨不忍睹!走资派把贫农社员迫害到什么程度了?简直跟猿人一般……”
  安组长动了感情,说不下去了:“现在,请尤喜明同志控诉……”
  尤喜明忽地站起,走到台前,瞧一眼老安,用凄楚而委屈的声音喊说:“贫下中农阶级兄弟们……”一语未了,“哇”地一声哭了,凄惨震人。在擦眼泪的时候,他看见老安的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这一声哭到要紧处了。
  尤喜明刚要说话,台下却传来一片笑声,他有点慌。安组长立即走到台前:“笑什么?这是阶级感情问题!”
  笑声反而更大更响了,从台子的前边到后边,左边到右边,卷起一阵阵笑的声浪。尤喜明感到笑声太刺耳了,却不知道为什么。
  工作组员小马从台下跑上来,在工作组长老安跟前说悄悄话,老安立时脸变了,愠怒地瞅着尤喜明。尤喜明不知出了什么事,只看见安组长死死盯着自己的下身,他一低头,天啊!多少年没有穿过制服裤子了,今天穿上老安昨日送给他的制服裤子,却忘记了关前门……
  尤喜明毕竟是尤喜明,他急中生智,猛地转过身,扑到尤志茂当面,挥起拳头,照准支书的胸膛,就是一记顶心捶:“你害得我好苦啊!”
  台下的笑声嘎然而止,没有人笑得出来了,成千双男人和女人的眼睛离开尤喜明的裤裆,一齐转向在台口挣扎着爬起来的尤志茂。尤喜明扣好裤子的扣子了,只见老安眼里向他射来生气的目光,停了好一阵,老安重新宣布说:“现在,由尤喜明同志继续控诉……”
  
  “我要革命”

  尤喜明的行为又得到报偿,他再次分得了两间厦房。这是原尤家村党支部书记,运动后期补订为漏划地主分子尤志茂的两间西厢房。
  实在想不到,做梦也梦不到的嘹事啊,果真来了二次土改!尤喜明从东沟的“猿人洞穴”里搬进这间新房的时候,简直跟幻梦一般,不过多费了几星唾沫儿,甩了几串眼泪水水……
  晚上,尤喜明钻进软和的被窝,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天,再到他居住过七八年的东沟的窑洞去上班。那被安组长称作原始人的洞穴的门口,现在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木牌,成了阶级教育展览馆了。每天接待着一批又一批前来接受教育的学生、干部、工人和战士。尤喜明现身说法,成了专职讲解员了。
  尤喜明站在洞里,面对着拥挤在洞里洞外的观众,背诵着大学生小郭给他编好的台词:“革命的工农兵同志们!这就是走资派尤志茂残害我的罪证……”
  那件又破又脏的衫子和裤子,那床烂得分不清里子和面子的棉被,现在都顺窑壁挂着,用塑料膜儿严严地罩起来。支着小铁锅的三块礓石也按原样摆着,只是把铺散在脚地上的柴灰清除干净了。尤喜明指着那一件一件展品,哭溜着腔调儿:“我过的是原始人的生活。我今天才获得解放。”接着,他就挥动胳膊,呼两声口号,完了,由他们自由看去。
  寂寞了不知多少世代的东沟,一下子红火起来,长蛇似的队伍,从洞口一直排到沟底,激昂慷慨的口号声迎接太阳照进东沟,又送着太阳落下西边的塬坡。好多善男信女,架不住这现场实物的强烈刺激,用手绢抹着眼泪,慷慨地在窑洞里丢下钱、粮票和衣物,表示对阶级兄弟真诚的同情……
  直到最后一批参观者下了山坡,尤喜明这才坐在洞门口的石墩上,从腰里摸出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牌”烟卷来,美美抽上一口,心里好笑:人都知道串村走巷的野大夫卖的是假药,可偏偏人都爱买!管俅它!咱只要一天挣十工分就对咧!不推车,不捉把儿,在凉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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