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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极-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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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三间四地在地窖里耍钱,一次犯了事,被公安局抓去,再没回来。光子握着那枚黄铜顶针,扑倒在窑门口呜呜地哭。村人见父子俩可怜,安置了,让暂在一孔破窑里住下。窑已经快塌了,用一根木头在里边支着,如柱子一般,光子找了树枝编了柴门。白日里,领虎娃走东串西,帮人打些杂活混饭,夜里就回来歇身。村人说:“光子,这不是个长久,你说,你还会什么手艺不成?”光子说:“早年学过劁猪骟驴,我多年已不营生了。”村人说:“这倒好,你置上一套家具,把这手艺拣起来,总比现在饥一顿饱一顿的好,何况大人什么都可以混,这孩子还小,也不能这样下去呀!”光子觉得言之有理,也便重操旧业,赚得一些钱财粮食,竞也想法将虎娃送到村中小学去插班听课。他感激这地方人的厚道,也没脸回老家去,越发为人谨慎,殷勤处事,有了几分人缘,慢慢,此村也承认了他,帮他弄个证明,算作是村中一户了。

    当时,此地面正闹腾一件大事,当地政府平反了一件冤案,村子里有好多人,曾被判刑二十年、十五年,如今回来,家家喜庆。逢着喝酒,光子也去了,席间问:“这是什么冤案,竟判你二十年?”平反的人说:“‘卫刘总队’呀!只说此案一辈子不能翻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四人帮’却就倒了,刘少奇却是好人,监狱的人就全放了。”光子想起当年拉毛村里的案子,感叹这一桩案子牵涉这么大!乜眼看着窗外,院门楼

    上有人正放鞭炮,下边一伙儿孩子抢着拾,吵得大呼小叫。主人又在让酒,人已经八成醉了,酒淋淋地湿了前心,光子说:“大哥,平反是平反了,这多年的牢也就这么白坐了!”不忍再喝下去。主人说:“哪里就是白坐了!政府还是好啊,每人放出来,十五年以上的补偿六百元,十年以上的补偿四百元,十年以下的也三百元。你想想,就是不坐牢,农民哪儿能拿得出这么多钱?现在有了钱,买了粮,置了衣服,我还准备翻修一下房子,受苦是受苦了,可权当是去挣钱了呢。”光子没有接话,又喝了一盅,苦涩难咽,就告辞回窑里歇下。

    三日后,光子出外劁猪,挣得一些钱,便买了一斤肉回来。虎娃不在,出去捡柴禾了。窑里就来了一个人,棒槌脸,人中处长就一个黑痣,茸茸长了毛,见了光子笑道:“嗨,日子不错嘛,有肉吃了!”光子说:“多时没见腥了,孩子肚里寡哩。今日你不走,就在这儿吃吧。”那人也坐下来。果然不走,只瞅定光子发笑。光子说:“你笑什么?”那人不语,扳正光子头细细瞧那眉毛,说:“让我看看,你的眉骨白色了没有?”光子就笑:“你还会看麻衣相?”那人说:“是白色了,事情该成了。光子,这顿肉我是该吃了,我给你来做媒的。”光子并不反应,手里忙活。那人说:“吓,我给你说这么大的事,你竞不吭不哈?这女人好多人都在抢了,我闭口不允,专是给你的。”光子说:“我没那个福分,谁嫁了我,也只是要饭的。”那人说:“女人对我说了,她不图高官厚禄,图的是人,说死也不找本地的,你不是正好吗?”说话间,虎娃回来,担一笼柴禾,一身泥土汗水。瞧见炒肉,喜欢得就趴在锅沿上。那人说:“虎娃,你要娘不要?”虎娃说:“要的,有娘了我能穿新衣裳。”那人就说:“光子,女寡难磨,男寡更难磨,一家两个光葫芦,被子破了没人补。”光子心便动了,问道:“这是啥女人?”回答是:“人没说的,俏子货哩,要是平常,你光子提百八十的礼也聘不到的,她是坐了

    牢才出来的,手里还捏有五百元钱哩。”光子叹了一口气,说:“是‘卫刘总队’的?一个女人也判了十五年?”那人说:“受了难,知道的事就多了,光子,这事就说定了,下午我领人来,你和她见见面吧。”当下肉已炒好,三人狼吞虎咽了一场,午后,光子把虎娃支应出去,等着那女人来,心里慌得不行,思想今生还能再娶个女人,犹如在梦里一般。对于女人,光子不是馋嘴猫,那份情火,昔日的冷水已经扑灭了,只是虎娃还小,没人照应,自己若这么下去,人不人,鬼不鬼,也没能力以后让孩子上学,这女人真能嫁过来,就可回商南去住,囫囫囵囵一个家,一生也就对得起虎娃了。思忖不已,听得窑前有了脚步声,心就怦然而动,偏故意坐着不动。媒人在外边叫:“客来了!,,光子才迎出去,窑门口站着一个女人,不看则已,一看骇绝,女人也变脸失色,张嘴呼不出一个字来。媒人也呆了,叫道:“你们认识?”光子说:“认得。”便叫那女人:“亮亮,你怎么能在这儿?怎么就坐了牢?”亮亮随之泪如泉涌,径直入窑坐了,说:“人世上不走的路也要走几遭,不见的人也要见几面,光子哥竞也在这儿!拉毛哥呢?”光子说:“死了,我作践了他,上吊死了。”亮亮说:“死了?死了也好。”两人说起往事,都没了激动,心平气和。光子见亮亮身子发胖,胖得极不正常,知道是患了肥胖病,性格也全然变了,若不是那张脸,谁也想不到这就是当年的亮亮。三人说了一些话,媒人便起身走了,说:“既然都是熟人,我在这儿也是多余,你们好好叙叙,明日我来讨你们的准话。”两人坐着到天黑,虎娃也回来,亮亮招之,则热乎而来,似前世有缘,亮亮也全无往昔的羞愧,说了很多这些年的遭遇。先是亮亮在洛南北川,父亲为北川中学教师,母在家务农,亮亮无兄长,一直跟爹住校念书。“卫刘总队”案子发后,爹受到牵连,清查时被人打死。亮亮四处给爹翻案,也被诬陷为“卫刘总队”的人员,就到外寻着抓她,她出逃时在洛河落水,才被拉毛、光子打捞上来。她感激拉毛和光子,却不敢说明自己的身份。那天,她正在熟睡,拉毛拔了门关进来,要和她睡觉,她先是不肯,后觉得有救命之恩也就迁就了他。被光子发觉后,她羞愧难言,等光子一走,自己也就走了。没想这次事却有了后果,七个月后,生下一个女孩。她抱着孩子逃回老家,母亲经人威逼交出女儿,悲愤上吊死了。也就在当天晚上,来人将她抓走了。孩子当时交给一个陌生人,只说是其父叫拉毛,在洛南x×村,从此身陷囹圄,与外界隔绝。光子听罢,已是泪流满面,后悔那时不该羞辱拉毛,若那时他们作了夫妇,也不至于弄到现在地步。亮亮说:“光子哥,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光子说:“是的,不说了。这些年里,你在牢里也受了苦?”亮亮说:“苦是苦,我只说今生今世就死在牢里了,没想到还能出来?出来了,我亮亮还要办一件大事呀!”光子问道:“什么大事?”亮亮便从桌上取了烟来抽,直直拿眼睛看光子,说:“难道这牢就这么一坐几年就了了?我爹就那么白白死了?”光子说:“政府不是给你发了钱吗?”亮亮便从腰里取出一沓钱,啪地压在桌上:“是发了钱。可一件冤案,牵涉了二三百人,这是谁制造的?总不能一尽儿推给‘四人帮’?!当年一手搞的那些人,却说当年抓是对的,现在放也是对的,他们照样还在位上。那个姓巩的军宣队现转业了还是个主任,那个公安局长还是局长,这件冤案,他们先是压住不理,后来上边有人提说这事,查下来,才不得已着手办的。从公社到区上,当年设公堂拷打人的,现在依旧原样不动,没想山里人,在这么多年里,也没一个人去上告,放出来的人拿了钱,就喜之不尽!我还是要告的!”光子只听着,脑袋放沉,狠劲吸烟。

    这一夜,光子睡不着,看了一夜窑窗窟窿里透进来的月光,听了一夜窑外的蟋蟀声。虎娃爬起来,瞧爹的眼睛光光的,说:“爹,你也没瞌睡?”问话问得奇怪,光子说:“没瞌睡。”虎娃说:“你也想着那个婶婶吗?”光子久久地看着儿子,心里发酸,问道:“婶婶好吗?”应答是:“婶婶好。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光子赶紧催他瞌睡:“信嘴胡说,你能在哪儿见过?睡吧,睡吧!”

    虎娃睡着了,他却直感到命运竞这样捉弄他!他同情亮亮的遭遇,却又害怕同亮亮结婚,当年亮亮和拉毛,是自己侮辱了他们,拉毛才身亡的,如今自己却要同亮亮结婚,虽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但心里总有一个阴影。自己是什么人,农民,最窝囊最不景气的农民,怎么能要一个教师的女儿?亮亮虽然坐过牢,但她已经平反了,她是可以找着比自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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