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秧歌-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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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萝扔下饭碗后就想自己的心事。开春时粳米每回从刘八仙那里回来都要对她说: 

  “夜间一定要闩好门,你是个大姑娘了。” 

  后来,粳米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她再回来时就对女萝说: 

  “那个王二刀,他是个磨刀的,心狠着呢。” 

  再后来,她发现女萝体态不对了,女萝的肚子像面团一样一天天地发了起来,她便说: 

  “王二刀,他真的那么狠心?” 

  女萝便实话实说,讲正月十五在灯盏路的白菜灯下被王二刀盯上,他一路跟她回了家里。 

  女萝她娘说:“你怎么放他进来?” 

  “他要进来,我有什么办法。”女萝说,“用刀砍都没砍中,他命大呢。” 

  粳米便说:“王二刀可以做你的爹了,他真是伤天害理!他跟过多少女人,他却一个都不要,他只是耍女人,臭臭他娘不也被他耍着吗?” 

  粳米说这话时嘴唇青紫青紫的,她觉得自己的女儿跟一条船似的被王二刀操纵了,用它时,它就得跟着风里来雨里去,而不用时,就任它孤零零地漂泊着。粳米想告诉女萝,王二刀手里不只是女萝这一条船,他有的是船呢。 

  女萝听见王二刀推门的声音了,她想她得跟他把话说透了,不能再这样糊涂下去。这肚子里的孩子挺不过冬天就要露脸了,这孩子在降生时得有个堂堂正正的父亲。 

  王二刀拍了一下女萝的肩膀。女萝抖了抖肩膀,她说:“你得娶我了。” 

  “这肚子里的孩子可以打掉。”王二刀嘿嘿地笑着说,“我认识个神医,几付草药吃下去,就会干净利索。” 

  “我不吃草药。”女萝抬起头来望着王二刀的眼睛说,“我要个家,要个孩子,孩子要有个爹。” 

  王二刀用手揉了揉鼻子,一副逃避责任的架势。他说:“真想不开,人活一世,一男一女总是绑在一起,没意思。你要烦我,我就走。” 

  “你想找臭臭他娘去?”女萝突然唰的一声从裤腰那儿取出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我可不是别的女人,耍了就耍了,我会要了你的命!没了命,你和谁自在去?” 

  王二刀倒退了一步,他说:“收了那刀子。” 

  女萝却说:“那你娶我,要不我宰了你。” 

第二节 


  王二刀答应着,退出了女萝的屋子。他再在银口巷和猪栏巷吆喝生意的时候,那声音就高亢刺耳得让人心里发毛,以至于那些耳背的老人以为自己返老还童了,他们逢人就喜滋滋地说:“又能听见王二刀的吆喝声了。” 

  王二刀喊哑了嗓子,最后仿佛成了哑巴,他说不出来话了,他的眼睛血红血红的。他轻飘飘地走上月芽街,有气无力地来到女萝的屋前。女萝给他开了门。他走到女萝面前,劈手就是两巴掌,打得女萝捂着脸嚎叫。然后他对她说:“娶你了。” 

  王二刀与女萝的新婚宴席仍然设在龚友顺的羊肉面馆里,仍然是十桌席。女萝挺着个肚子走来走去地招呼人们吃饭,许多月芽街的老婆婆吸溜吸溜地喝着油汪汪热乎乎的羊肉面汤,就仿佛好日子又回来了。她们不再觉得女萝没成亲就有身孕是多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她们吃得浑身洋溢着热气,而面馆灶下的柴草也燃烧得毕剥有声,新生活看起来充满了无穷的生气。女萝的脸上弥漫着温存平和的微笑,她透过窗户想象着外面有雪时的情景,那时,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该出世了,她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粳米和刘八仙也来参加了婚礼。刘八仙成了龚友顺的座上客,女萝发现后爹面碗中的羊肉格外多,后爹吃得直仰身子,而粳米不过是喝了一些汤。龚友顺领着一家老小忙得不亦乐乎,倒像是他家娶媳妇似的。饭毕,龚友顺将客人一批一批地送走,然后开始清理店里的杂物,该洗的洗,该唰的涮,等一切收拾停当后他盘腿坐在炕上数着钱的时候,他眉开眼笑了。因为他知道除刘八仙外,其他人碗里不过有一两片薄薄的羊肉,他积郁已久的一股恶气总算出了。他想:“你刘八仙别以为我龚友顺白白送给了你只肥羊,如今我从你晚辈身上赚了回来,你还神气什么?” 

  龚友顺哼着小曲将钱放入匣子中,然后懒洋洋地走出店门打算摘掉幌子打烊。这时他忽然发现王二刀站在台阶那儿没有走。王二刀直直地看着他,龚友顺的腿就有些发抖,他就着这股抖劲点头哈腰地对王二刀说: 

  “恭喜恭喜了,恭喜恭喜了……” 

  “龚友顺,你想赚我的钱,我得让你赚个明白。”王二刀走上台阶,他抓住龚友顺的衣领。龚友顺连连摆手说:“要打我进屋里去打,别让街坊看见笑话。” 

  “我打你个光明正大!”王二刀一脚把龚友顺踢下台阶,龚友顺“哎哟”着。这时臭臭跑过来助威:“他欺侮老婆婆,给她们吃肉少的面,也欺侮小孩子,我吃了三碗面总共才有八片肉,比纸还薄。” 

  “我是看老婆婆牙口不好,才让她们多吃面,少吃肉。”龚友顺从台阶上爬了起来,他朝店里走去。这时王三刀听见女萝在叫: 

  “男人家的,这么不大方?” 

  王二刀就不再找龚友顺算账,他打了他,气也就出了。龚友顺爬回店里,他老婆连忙过来搀扶他。他骂道:“我挨打时你在屋里干啥呢?” 

  “我朝窗外看着呢。”老婆胆颤心惊地说,“王二刀跟刘八仙一样不好惹。” 

  “屁!”龚友顺给了老婆一个耳光,“谁敢惹我?” 

  老婆捂着脸哭道:“你只会在家跟我硬气,出去就是个软蛋。我跟了你一辈子了,没见你在人前硬气过一回,我真是跟够了你了。” 

  龚友顺的老婆在说“跟够了”三个字的时候,心底忽然冒出一股凉气,眼前隐隐约约地闪现出一条路来。她神思恍惚了一阵,就到店外去摘幌子。等她回来时,见龚友顺仍然坐在炕上一五一十地数钱,她的眼前就再一次地出现一条路的影子。 

  腊月间,正当忙年的关口,女萝生下一个男孩,取名会会。会会满月还没过,正月十五又来了。南天阁的秧歌队又敲锣打鼓地出来了,小梳妆也出来了。女萝在自己的屋檐下吊上一盏莲花灯,她有了孩子,不想再去灯盏路了。 

  女萝一边给会会调米粉,一边低声哼着: 

   

  宝宝吃吃, 

  宝宝睡睡, 

  宝宝长大, 

  爹娘有靠。 

  王二刀仍然坐在门槛上吸烟,自从结婚后他就爱这样坐在门槛上吸烟。会会出生后他的烟更甚了,女萝晚上和王二刀躺在一起时感觉到身边仿佛竖着一杆烟枪似的。 

  女萝说:“不抽了,不行吗?” 

  王二刀没吱声,他仍然吸。 

  女萝又说:“去看看秧歌吧,那里面有小梳妆。” 

  王二刀抬起头,他愁容满面但却是认真地说:“一年总吃一种食,今天我改改口不行吗?” 

  女萝一惊:“你改的什么口?” 

  “我要找臭臭他娘去,就今天。”王二刀扔下烟袋。 

  “你是个有媳妇的人了。”女萝装做漫不经心地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我要是不跟你说,偷着去看她,你会知道吗?”王二刀的话带有挑衅的味道。 

  “我宁愿糊涂着。”女萝说完,就把调好的米粉一勺一勺地喂给会会。 

  王二刀站起身,从柜上拿下棉帽子戴上,然后放开大步朝旧杂货店的臭臭家走去。 

  王二刀一走,女萝就心慌了。她想正月十五臭臭连同他的爷爷奶奶肯定都在外面看秧歌呢,屋子里留下的只能是臭臭他娘和那个尚在襁褓中不省人事的遗腹子,王二刀与臭臭他娘肯定是重温旧梦了。女萝想着想着,眼泪就落下来了。她的眼泪落在会会的脸上,会会也好像哭了似的。 

  到了灯盏路将要收灯的时候了,女萝估计秧歌也要散场了。果然,不久月芽街上传来了三三两两的脚步声,这是看秧歌的人回来了。女萝想王二刀也该回来了,然而她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心慌意乱地站在窗前,她看见月芽街了,街上没有人影,清冷的月光映照在街面上,使那条街看起来像块孝布似的。女萝就这么看着这条街,直到子夜时分,她看乏了,眼睛也酸了,她才倒在炕上睡觉。女萝睡着了,她又来到了灯盏路,她看见了许多盏以前从未看到过的灯,她的全身心被光明浸透了,她觉得舒服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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