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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贝五（1）
这是贝贝失踪后的第九天。风很大，傍晚下起了雨。起初雨不大，绵绵的，可入夜时却变成了风狂电掣，大雨倾盆的那种。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接着又是几声震耳的雷鸣。快十点了，方振国还没睡，他睡不着。他习惯性地在房里踱着步，踱着踱着，他会突然走到窗根，凝神瞅着什么。有时站累了，他会在窗根的桌边坐下，没准什么时候，他会突然跳起来，显得有点神经质。窗外很黑，雨水从窗面上急速向下滑落。每当这样的雨夜，他就感到特别寂寞，特别喜欢怀旧，他知道自己老了，只有老人才喜欢怀旧。
他对着风雨出神。他想起了许多事，许多人。
他想起了母亲。他记得小时候，胆子很小。只要一打雷，他就往母亲怀里钻。如果母亲不在家，他就吓得抱着个小枕头躲在破旧的衣柜里。他等啊，盼啊，就希望母亲能在这个时候回来，紧紧地抱住他。有好几次，他等累了，就蜷在衣柜里睡着了。夜里母亲下班回来，看到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总忍不住掉眼泪。
他想起了妻。过去，只要妻出门，只要他在家，他就一定会站在门口或是书房的窗根等她，尤其是刮风下雨的夜晚。这一等就是十多年。即便那场突如其来的海啸把她卷走后，他还在等。无数个夜晚他都站在窗根，他总幻想她能回来。然而，妻永远没有回来。
他想起了女儿。从她上幼儿园、小学到中学，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风雨黄昏，他都站在不同地方等着，盼着。现在，女儿长大了，出国了，他不需要再等了。
然而，他却像过去一样站在窗根，对着黑黑的雨夜。哦，他在等它的狗儿子，他知道它不会死，可它现在在哪儿呢？也许它正被狗贩子囚在一个坚固的铁笼子里，也许狗贩子在用尖利的铁条戳它！他们很残忍。过去妻在世时，他经常陪她去菜场买菜。他曾亲眼目睹过狗贩子是怎样把一只狗活活弄死的。他们先从铁笼子里拽出一条草狗，然后举起粗铁棍对着它的脑袋就开始猛夯。草狗毫无防备，一声声惨烈的尖叫从它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它痛苦地挣扎着、撕叫着、拼命地蹬腿。不到两分钟，就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景象。接着，不等狗死透，狗贩子就在它的颈子上开一个小口，然后拎起那点皮肉猛得一拉。仅仅几秒，那一身鲜红的骨肉就全都露了出来，血流一地。整个屠宰场面触目惊心，方振国想着想着，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哦，不，贝贝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它可不是草狗，它是名犬，个头不大，肉也不多，不是用来下酒的那种。再说它那么机警，那么聪明，不管落在什么人手里，它一定会想办法逃生的！哪怕再远，哪怕在千里之外，它都能找回来。人说老马识途，而狗比老马更恋家，更恋它的主子……方振国想。他仿佛在风雨中看见贝贝狂奔。风打着它，雨打着它，那一道道山，那一道道水在等着它，而在那山那水的尽头，有一个孤独的老人在等着它。
“我可怜的儿啊，我的贝贝！你在哪儿呀……”方振国喃喃地。他捂着脸哭了，哭得很伤心。
不知什么时候，他和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恍惚中，他听见哪儿传来几声熟悉的狗吠。那吠声极低，很沙哑。他以为在梦里。接着，又听到一阵笃笃地扒门声。那声音很真切，这些天来他的房门一直是虚掩的，可今夜风大，门自动扣上了。“汪，汪汪！”分明是贝贝的声音！这回他听清了。不会吧，我一定是在做梦。他蓦地坐起来，迟疑了一下，突然下意识地跳下床跑去开门。刹那间，他惊呆了！
“贝——贝？！”他简直不敢相信。“真……真的是你吗？”
他努力地睁大眼睛，然而，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在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后，已经无力再像过去那样立起身子和他拥抱了。它疲惫地趴在门边，泪汪汪地看着它最爱的主人。
“贝贝……”一种无限悲伤的情绪又袭上方振国的心头，他的眼圈忍不住就红了。
贝贝五（2）
此时此刻，贝贝多想冲过去亲吻它的主人，它想拥抱他，想告诉他这些天来它都经历了些什么，吃了多少苦头，是怎么跑回来的，它想告诉他无论是白天或者黑夜，甚至每分每秒，它都在思念他。
“我可怜的儿啊，”方振国俯身把它抱在怀里。他这才发现贝贝已经瘦骨嶙峋，身上到处是伤，脖颈四周血乎乎的，粉红色的嫩肉都露了出来，四个爪子上全是血。“儿啊，什么人对你这么狠，你怎么会伤成这样？”他哭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脆弱。
贝贝吃力地抬起头，凝望着他。接着，一个劲儿亲昵地舔他的手，他的脸。它想一直这么舔下去，它想给他一个微笑，一个幸福而满足的微笑。
舔着舔着，它竟脑袋一歪，沉沉地睡着了。
那一夜，方振国没睡。他先是轻轻地帮贝贝洗身子，然后又小心地在它伤口处上了一遍药。接着，他搬来一张藤椅，静静地守护在它身边……
第二天清晨，贝贝吃了点东西，接着又开始昏睡。就这么过了两天，第三天贝贝终于醒了。又过了几天，它身上的伤口差不多快好了，只是腿还有点跛。但和过去不同的是，它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比如，以往家里来客人它从来不嚷，可现在只要来了生人，它就一直狂吠不止，直到把那人赶走。尤其是方振国的房间，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再比如，过去晚上它睡眠一直很好，可现在它常常半夜对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狂叫，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再比如……不过，最让人的头疼的是它对方振国的依恋。它要无时无刻地看到他，看到他陪在自己身边。如果方振国几个小时不在家，它就变得异常狂躁。因为它的伤口还没痊愈，加之它有了这段离奇的经历。翠姨再不敢打它，甚至不敢高声呵斥它，凡事只好依它去，只要它不出大院，它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天方振国出去办了点事，回到家时，天已黑了。他到处找不到贝贝，心里慌极了。正这时，花匠钟伯告状来了，说贝贝下午把他精心培育的几盆好花全拔出来扔了，方振国这才想到去花房找。
花房在别墅后院，是一个简易的玻璃房。花房只开了一个小灯，光线很微弱。贝贝正缩在房子的死角，它的脑袋紧贴着地，身体剧烈地发颤。那玻璃球般的眼睛透射出一种灰绿色的冷光，时不时还发出“呜——呜——”的怪声。
昏暗中，这情景让人毛骨悚然。
钟伯战战兢兢地刚想伸手把贝贝从角落里拽出来，贝贝就开始歇斯底里地狂叫，眼珠瞬间急得通红。
钟伯吓得立刻把手缩了回去，慌忙退后两步。
贝贝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嘴角不停地吐着白沫。
突然间，贝贝咧开嘴，猛得向钟伯扑去。
钟伯一个踉跄，差点摔个跟头。
“贝贝……贝贝……是我，是爸爸……”站在一旁的方振国也吓了一跳，他赶紧上前。
“呜——呜——”还是那样的怪声。
“贝贝，快出来……我回来了……是我啊……”他轻声安抚道。
贝贝的四肢还是绷得紧紧的，口水不断地顺着嘴边的毛滴下来，身体抖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方振国看着眼前失控的贝贝，不由自主地惊出一身冷汗。他一遍遍地唤着它的名字，企图能使它安定一些。
可贝贝的情绪依然很激动，它不让任何人靠近。
“去吧，你们都去吧！”方振国向佣人们挥了挥手。
等佣人们都走后，他便在离贝贝不远处的花坛边坐了下来。
十几分钟过去了。
方振国试探性的走上前，将手慢慢伸向它。
“贝贝，来……过来……让爸爸好好抱抱你……”他小心翼翼地呼唤着，生怕又触怒了它。
贝贝渐渐平静下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
“贝贝……贝贝……”他轻轻地一遍遍地唤着它的名字。
贝贝终于耷拉着脑袋，弓着背，拖着沉重的爪子，一步一步地从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