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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童玉女-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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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节:梦醒(11)

  〃尽量多抽好了。〃我看她把针筒看了又看。
  我平躺着,感觉背部聚集着无数小褶皱,那些内衣全是盐津津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雪水。后来的几年中一到冬天我就嗅得出这混淆的气息,它已成冬季的附属礼物。
  针头吮吸着,手腕那儿微微发肿,有一种惬意的宣泄感,四周宁静的白幔徐徐飘动,像银缎的挽联。血在舒缓地流动,我感觉自己亲切地漫出去,轻若枫叶。那是条茄色的河,开阔平缓,我便跟着波流越飘越远,远得仿佛再也回不来了……
  护士白乎乎地飘来,我连忙问道:〃护士,接着抽血吗?〃
  〃不需要了。〃她坚决地转开脸去,把器械颠来倒去也弄得哐哐响,〃回去后你要多喝红糖水。〃
  〃手术成功吗?〃我怔怔地问,〃是不是锯掉了小腿?我知道他伤势太重了。〃
  倪娜摇摇头,瞳仁定定地停在我脸上:〃让我告诉你,小姑娘。他失血太多,头颅里还有内伤,腿伤又重……〃
  〃到底怎么了?〃
  〃他死了!〃
  〃啊!〃
  倪娜伸出手来扶我,但我推开了她,稳稳地坐得像座山。我忽然讨厌起寻死觅活的悲伤。一切已推到了尽头,丝毫不容弥补,因而悲怆也显得虚伪轻飘,变成用手亲自挖掘折磨自己的病窖。我的心松弛下来,变得悲凉凄婉,那像个黄褐色斑点,有了它就老了,不再青春年少,不再有单纯的微笑。
  当夜倪娜陪我去了停尸间,那是间阴冷的平房,亮着一盏灯,是我喜欢的蜡黄色。郑闯独自躺在一块木板上,脸被蒙着白布,那条坏腿筋筋连连地吊连着,下面垫着耀眼的厚纱布。他的手是嫩红色的,手指抠着。我总有一种幻觉,仿佛它们还像鳊鱼那样湿漉漉的。
  倪娜忍不住抽泣起来,她轻轻地从背后绕过来搂住我的肩,头也趁势抵在那儿:〃走吧,小姑娘,要节哀。〃
  〃你先走,我想单独跟他道别。〃
  她无力地松开手,哀哀地舒口气:〃你快一点,我在门外等你。〃
  门一开一合,那盏孤灯便晃动起来。我没有怕的感觉,仿佛他不过是在这儿酣睡片刻,一个人的生命绝不会如此脆弱,说死就突然死得彻彻底底。
  我掀开那块蒙脸的布,他的头部有个大洞,塞着脱脂纱布,看上去像只圆瓶上的新塞子;他的头发蓬乱,脸有些发青;他的眼我是永远见不到了,它们紧紧闭着,不肯给人最后的记忆;他的脸十分安详,像个刚出生的男婴。
  外面徘徊着脚步声,我知道该走了,否则就太迟了。当我的目光触到那一双歪斜的棉鞋时,只感觉周身寒彻,爬满无数的悲情,而真正的悲哀正是那样不动声色地袭击人,摧毁人。
  郑闯的尸体运回连队,孤单地躺在仓库内。当地盛行土葬,木匠也已打好个厚重的棺材,半人多高,里外涂上黑色油漆。整个连队都承受着这个大灾难,人人都变得目光黯淡。男宿舍里他的床铺和衣物上都落了一层厚灰,但却一样不少,仿佛耐心地等待着那个爱清洁的男孩归来挥动抹布。
  在等郑闯的父母来送葬。
  已临近春节,气候却仍不肯还暖。待收到郑闯的父母的接站电报,才发觉身上的棉衣已跟尸身冻在一处了。
  〃一定要换上里外三新的棉袄!〃指导员咆哮着,〃要快!赶在人家父母到前换上!人家失了个小子……〃
  指导员的眼睑扑扑地跳动着,说话时牙齿狠狠地相磕着。郑闯的死好比掘了个缺口,从此指导员对知青就只得另眼相看,因为我们有人为此献了身躯洒了血,一旦这土中埋下了我们的一分子,我们便成了主人。
  大家把郑闯抬到水房,那口大锅里填满了冰,湿柴死气沉沉地伸在低矮的灶口里。我过去愤怒地抽出了它们。命运给了我最漂亮的一击,将恋爱与死亡畸形地聚集在同一场所,把活人的思念零刀散剐。
  〃他们快到了。〃倪娜揉着我的头顶,〃让他们多少得到一点安慰,好吗?〃
  炉灶里重新架起了火。冰化成水,热气迷迷荡荡,他们把那男孩放入锅中。他泅入水中,毛发像飘逸的水藻。卷毛头取来棉衣棉裤棉鞋,还有干毛巾。这个骄子眼圈青黑:〃女生们出去吧,我们给他换衣服!〃

  第12节:梦醒(12)

  女生们纷纷退出,把男孩的尊严奉给死者。卷毛头拦住我,用看一个未亡人的目光盯着我:〃让我来尽这责任。〃
  〃尽量擦得干一点,他……怕冷。〃我说。
  郑闯下葬后那口锅却沿用下来,仍用于化冰烧热水。这原本再合理不过了,因为幸存的人要继续活下去,缅怀过去只占用空余时间。我晚上常独自去水房打水,在那寒冷的房子内,男孩像个夜盗藏在肉眼看不见的暗处。
  郑闯的父母是晚上前和夜幕一块儿到达的,他们收到的只是儿子病危的电报,然而三天四夜的行程中他们已暗暗地想到了绝处。
  郑闯的母亲哭号了几小时后就安定下来,我觉得她跟当初送别儿子时哭得一样,调门相同。也许对她来说,自接到电报的一刻起儿子就奄奄一息了,如今从她手中滑掉的不过是最后一线渺茫的希望。
  郑闯是大年初一下葬的。已近黄昏,西边突然闪出一片瑰丽的夕阳,绯红色。墓地后面是一大片没有终结的森林,孤苦无告地肃立,那样清冷和遥远。那是倪娜选中的,她说喜欢这样的宁静。
  〃他会喜欢的。〃她喃喃地说。
  早上就有人用炸药崩开了墓穴,偌大的棺材深深地下进去,听见冻僵的碎土冰雹似的砸在棺面上。瓦西里吹起了口琴,是他擅长的忧伤悠长的曲调。然而一般的忧郁在墓场冷峻的空间失去重心,变得如一支轻佻的夜曲。
  〃滚开!〃卷毛头愤然骂道,〃吹什么迎亲曲!〃
  两个男人面对面,怒目而视。突然,卷毛头劈手夺过口琴,狂吹起来。那是首无名的葬歌,感觉是从心里涌出的哀乐。他傲然地端着肩,一直吹到嘴角红肿。据说他的艺术灵气就萌发自那一刻,如今他被称做音乐家,但他最辉煌的杰作仍是在被称为卷毛头时的那支哀调。那片墓场是他艺术生涯的发源地。
  我没淌一滴泪。我大概真的老了。他死了,我活着,他在我心里永远是十六岁的男孩。今天有时灰扑扑的弄堂里出现个骑黄鱼车的男孩,猛然回首,往事便历历在目。郑闯死后好久,我都被负罪感压抑,怕跟任何男孩来往,暗暗地洁身自好,以此作为一种特殊的志哀标志。
  葬礼之后,连队选出一立方米上好的板材运往郑闯上海的家,还有两对木箱。临发货当天,郑闯母亲佝下腰,仔仔细细地在每一件货物上加贴了醒目的标签。
  我忽然愤慨地觉得跟那能干女人的缘分断绝了,从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我甚至不想去车站送他们,后来果真没去。
  她跑来向我道别,絮絮地说从此会把我当女儿对待:〃今后有什么难处就跟妈妈我写信。〃
  〃我只有一个好母亲。〃
  她换了换腿站,似笑非笑:〃那么,再见了,早点回上海!〃她走到门边,反身说:〃本来想把些他的日用品留下给你,可听说你回上海学习,所以才全带走了……〃
  〃你快走吧!〃我说,〃求求你。〃
  她果然急速地走掉。
  我不懂他们怎么可以这样麻木,郑闯是独子加孝子,他死后他们竟没有撕心裂肺地悲号,仿佛他该死,死得合情合理。
  郑闯的母亲随身带来儿子的最后一封家信,逢人就说,那孩子平素总写规规矩矩的平安信,惟有这一封写得没头没脑,开了一长串清单索要东西。最令人惊诧的是他让母亲代买一块精致昂贵的女式手表,说有急用。
  〃我那时就想到要坏事!〃她说着,用手巾的一个小角将眼擦成溃疡一般的肉红色。
  死一旦连上了宿命,就产生了牢固的依托,仿佛一个渠道让悲痛经此去疏漏,跟防涝的排水管相差无几。当初我觉得郑闯被宿命架空了,亏得厉害。后来我自己推翻自己:宿命并非针对死人本身,死去的郑闯永久安然无恙地置身芳甜的地底;宿命不过是针对了活人脆弱的魂灵。那个能干女人正通过她的宿命解释拯救了自己。
  我想拥抱她,给她我青春的热情。
  我没等到去沪的通知,待我想到申明我肺部一切正常时,有个本地女孩已坐上了南去的列车。我把区医院的X光透视报告撕得粉碎。

  第13节:梦醒(13)

  〃体检当天你怎么不去查?〃指导员懊丧地说,〃现在别人都走人了,你得个'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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