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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给她发预言,她一年后就走不动了呢?一定是有一个我们常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心灵
感应在起作用,那是只有梦魂萦绕的至亲才能感知到的意象。
母亲看见地狱口一片雾气腾腾,老大的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他看不见呀,看不见呀,
他要回家看妈妈。他在地狱口徘徊。母亲的灵魂飞起来了,向地狱口飞过去了,我的大儿呀
,妈妈来接你了,妈妈早已搬出了红房子,你怎么找得到家呢?妈妈找了你好多年哟!“出
头椽子先遭难”,这次我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孤苦伶仃了,我要拉着你的手,
你要拉着我的手,就象我们手牵手去逛解放碑一样,再也不要分离了。
黑暗的灵魂伸出了手,母亲拉着老大的手,两颗灵魂飞起来了,离开了那个乌烟瘴气的
地狱之门,逶逶迤迤在空中盘桓,向他们地上的亲人道别,向故乡重庆道别。母亲的灵魂在
天上发着光,她要把她身边那个心中没有光的儿子带去天堂。飞翔,飞翔,飞翔,那颗紧紧
跟着母亲,没有光的灵魂也发出光来了,两颗灵魂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他们化成了天上的
两颗星星。
小弟在母亲去世的当晚赶去江北机场。遇上下大雨,飞机停飞,他在机场住了一晚,还
是没有票。他到广州也只能待两天,还要赶回去上课。飞机不顺,只好作罢,回到家给妈妈
设了一个灵堂,点上香……
母亲在香港回归的那天在广州火化,没有惊动同事,就亦琼姐妹、父亲、嘉儿和文琦到
殡仪馆向母亲告别。按照文琦的指点,母亲披金盖银躺在鲜花丛中,她的神情安祥,还带着
笑意,就象熟睡了一样。亦琼姐妹最后一次对着母亲讲说知心话,妈妈的恩情比山高,比海
深呀,三个儿女一辈子都铭记在心呀。妈妈只管放心走呀,女儿一定要好好把嘉儿带大呀…
…
小妹把母亲的骨灰带回重庆,小弟去机场接机,把母亲的骨灰带回沙坪坝。
母亲一辈子喜欢花,她的愿望是把她的骨灰撒到花树中,不要保留骨灰,也不要修墓立
碑,只是给她栽棵树。小妹打电话到歌乐山林场,询问他们那里有树葬仪式吗?可以在他们
那里买棵树苗埋葬骨灰吗?林场没有办理过这样的业务,但是他们支持这种移风易俗的树葬
。小弟和小妹就去歌乐山看了,小弟不满意,交通太不便了,连路都没有,让母亲一个人在
那荒野的树林中,太孤单了,以后怎么去凭吊呀。还是得有个仪式,让妈妈觉得热热闹闹,
又可以打哈哈呀。
他主张把母亲安葬到公墓,立个碑。两个姐姐不同意,要尊重母亲的遗愿。母亲老来三
个愿望,一是看香港,她没有等到这一天。二是住新房,她住进了,但是没有知觉了。三是
不留骨灰树葬,这是要靠儿女来执行的。妈妈一辈子都是新思想,不能在她身后违背她的最
后一个愿望呀。
小妹又和民政部门联系,有集体的树葬仪式吗?市中区搞过,但沙区没有。小妹就给沙
区民政部门提意见,人家市中区搞了几次了,沙区一次也没有,与文化区的地位太不相称了
,她也象老大当年提意见那样,有板有眼地讲移风易俗的好处,还把重庆升为直辖市都扯上
了,比起北京、上海、广州,重庆的丧事风俗太落后了,还要把亡人在街沿口,路边边停放
几天,通霄达旦打死人麻将,轮番点唱爱情浪漫的卡拉OK,堵塞了交通,影响了四周邻人
的休息,谁也不敢干涉。什么事你都可以出面干涉,就是这个死人的风俗你不能干涉,你家
不死人了?直骂得你八辈子也还不了口。到火葬场火化,还要集体看现场直播录相,把那火
化的过程,怎么推进火化炉,炉火怎样熊熊燃烧,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差地
放给你看,直让你觉得象是进了法西斯奥斯维辛的焚尸炉,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活活烧死。干
嘛对死人活人都搞得这么残酷哟?还是留点美好的记忆给人间吧!然后就是兄弟姐妹分丧事
礼品,谁是谁的客人,送了多少钱,多少礼,算盘珠珠拨过去,自己带回去。那一床又一床
的踏花被,睡一辈子也盖不完哟,没办法,使劲往柜子里塞,看又去送给哪一家吧。
好累好累的丧事哟,幸好我们的妈妈不要我们这样搞哟,妈妈怕把我们累倒了哟。
没有人登记?那是你们民政部门的宣传工作没有做好呀,别人不知道有这种埋葬仪式呀
。小妹就那样不厌其烦地讲,也不知是她在对民政部门作“宣传”,还是民政部门对她作“
动员”,总之,沙区民政部门最后说了,要搞也得明年春天植树的时候了。小妹也就登记了
。
小妹把母亲的骨灰盒供在家里,谢绝同事烧纸钱的建议,我妈开明,我也不能拉下,要
有环保意识,不要污染空气。她不烧纸钱,只是不断换鲜花,妈妈喜欢花,我用鲜花供奉她
老人家,等着明年春天的到来。
痛定思痛,亦琼总觉得对母亲还有诸多遗憾。要是妈妈还多活半年该多好,她要把她这
最后半年的生活质量好好提高一下,要让她没享受到的都享受到。哪怕是清清醒醒地多活一
个月也好,尽管她早已瘫痪,不能说话,但只要有意识,她和父亲、嘉儿,推着轮椅带她到
室外去走走也是一种幸福。母亲是在新房走的,但她不知道自己住进了新房,买的轮椅静静
地停在小厅里,没有用过一次……。
在三姐弟中,亦琼跟母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先是她结婚晚,老没离家。后是她婚
姻不顺,母亲帮她带孩子。她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是她的妈妈,还是她的朋友,忘年交。
亦琼出门穿个什么衣服,母亲帮她参谋;有个什么应酬,母亲给她提醒;嘉儿在她腿上跳,
母亲就在一边叫,狗狗——嘉儿一直都是她最心爱的“狗狗”——快下来,你妈的腿不行;
对嘉儿有什么教育不当,母亲就说“三天媳妇婆惯使(娇惯),三天娃儿娘惯使”;要到哪
里出差,母亲是家里最好的一把锁;一起看了新房子,母亲发表她的选房装修的意见;凡是
有字的纸头,母亲抹屋扫地总要替她捡起来,问一声有用没用才作处理;有个头痛脑热,肩
胛脖子扭的,母亲立刻就把热水脸盆端来了,来来来,我给你热敷一下。
知识分子母亲做不到这么好,她们太看重自我的人格塑造,追求自我的实现和发展。宁
子妈妈做不到,亦琼对嘉儿也做不到,只有母亲这个朴实的劳动妇女才对儿女有这样忘我的
热情和献身精神。
母亲刚刚把嘉儿带到7岁上小学,还没享到福,便撒手而去,令人惋叹、伤怀。 72
岁其实不算老呀,她的身体的各个器官一直都没有毛病呀,即使做了开颅手术,她的心脏、
血压、呼吸、消化都没有发生一天的紊乱,始终都很正常,连医生都感到惊讶,这个老太太
的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哇!她的病没有得得好,脑癌带累了她的身体,活活地把她拖垮了
。亦琼心里好痛好痛,她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她,最疼她的人。以后她要一个人独木撑大
厦,还有谁能分担、减少她的疾苦、劳累和忧伤?还有谁能分享、共受她的欢乐和甘甜?还
有谁能知心知肝地关心、体贴、爱惜她身心的一切的一切?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走了哇!
她再也听不到母亲那充满泥土香气和哲理的民间谚语了,她曾经记了一本母亲说的谚语
,可是在多次南来北往的调动、搬迁中丢失了,最后当她又重新开始记的时候,母亲已经走
到了生命的尽头。她丢掉了一笔大大的财富,直悔抢救民间遗产晚了。
她忘不了母亲怎样教她称呼“亲爱的爸爸妈妈”。那年15岁,她去北京串连,有生以
来,第一次给父母写信。从北京回来后,母亲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要亦琼念给她听。亦琼
接过信一看,是她在北京写给爸妈的。她很奇怪,尽管妈妈不识字,但爸爸识字呀,他怎么
可能不念给妈妈听呢?
母亲见亦琼不解的样,就说,你爸念给我听过,你再念给我听听。
亦琼念:“爸爸妈妈,您们好!……”
母亲说,行了,行了,不念了。你觉得好吗?
亦琼说,没错呀,我还没念正文呀。
母亲说,死丫头,你还是读书人呢,我看你爸拿饭把你喂傻了,说话硬梆梆的,连个“
亲爱的爸爸”都不会写。你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