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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第2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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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三家村里又有一次新的集会;地点在邢太医家中;出席人员除了基本成员三人、太学生两名外;又由雷观带来了西军将领吴革。吴革是听说有这样的集会;主动要求参加的。吴革于第一次东京保卫战中;带着二十名骑士突围进城;带来种道师即将勤王入城的好消息;是当日的英雄;东京城中无人不知他的名气。后来他回到种师中的部队;参加榆次之战;对榆次、盘陀两个战役的情况都十分了解。太原失守后;又承朝命出使粘罕军前;以言词折服粘罕;迫使他追回进攻威胜军的军队。这是开战以来;外交方面唯一的一次差强人意的交涉;并探得金军的虚实;备告防河的大帅河东宣抚使折彦质。上月间;他又奉朝旨赴阙;奏对时;渊圣问他割地与不割孰便?当时朝廷内正在争论要不要把三镇割与金朝。他回奏得爽快:〃金人有吞箭之誓;入寇京师必矣。割地与彼;徒张其势;也复何益?乞措置边地;起陕西兵马;为京城援;不复议和。〃不复议和这一条是朝廷办不到的;但渊圣也要作出万一和议不成的准备;不得不听听这个主战将领的意见;派他去陕西勾兵;委同诸帅臣讲京师武备。陕西勾兵是句空话;结果没有去成功;但他毕竟也有资格参与东京城防的工作了。
这是个令人瞩目的英俊人物;这次雷观把他带来;自然会受到三家村里新老成员的欢迎和尊敬。还有;在李师师的眼睛里;这个英俊人物的仪表、神态、言论都与马扩有相似之处。凑巧他出使粘罕军前;借的虚衔也象马扩一样是宣赞閤门舍人;现在还有人以吴宣赞相称;这个官衔更使人想起马扩。师师悄悄一问;他与马扩果然是西军中的旧侣;并有相当深厚的交情。这样一种自然联系;使他在三家村中不象是个生客而是彼此已认识多年的旧交;这增加了这天集会的稠密的气氛。
一番客套后;就转入正题。吴革是今天的中心人物;大家都想叫他就目前的时势发表议论。他却愿意先从榆次之战谈起;谈到姚古如何懦怯;致陷种帅一军于死地。他的叙述开始是平静的;到后来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激情了。他说:那天;他受种经略大令;前往敌军之后催督姚古一军。他驰了一日夜;在敌后二三百里中来往寻找;根本未发现姚军;后来直奔到威胜军;才见到姚古本人;那里正是他的一军受令出征的出发点。原来他在京师时;当面向枢密使许翰夸下海口;保证即日遵令北上。事实上;过了十天;仍在原地踏步未动;吴革禀告娄室全军北上;种经略一军已陷入重围;请他急速出师;以解倒悬;继之以泣请。姚古还是慢吞吞地回答出军之事且待与诸将商量;这样又耽搁了两天半;才拔队缓缓而进。此时榆次一军已经陷没;种帅以下的将佐死得慷慨;皎如白日。说到这里;他做了一个猛烈的动作;似乎要把姚古这个人放在他的掌心里捏成齑粉;他问道;〃诸位且说;姚古之肉;其足食乎?〃
吴革的这番话慷慨陈词使大家十分激动;仿佛看到那批死难的将士双目不瞑;遗恨填膺;然后又十分感叹地说:
〃榆次一战;两军精锐尽歼;种经略战殁;昨日种宣抚又在京师捐馆;种氏后继无人;西军也群龙无首。赵钤辖、刘四厢远在陇右;防范羌人;鞭长莫及;今番官家命吴某入陕勾兵;竟不知可与何人洽谈。目前娄室已据西京;潼关外陈兵五万;往来途窒。朝廷续旨止吴某勿行;仰见官家保全之意。吴某却怕今番东京再次受兵;欲望西兵勤王解围如上次那样;恐已不可得了。
东京本身见兵不多;所望的就是西北勤王之师;现在经战略家吴革这样一分析;大家才知道东京确是危机空前。丁特起不由得又要呜咽起来。这时邢倞发问道:
〃种经略的行军参谋马政听说也在榆次一战中阵亡;此事可真?〃
〃马参谋之恤典已见明旨;如何不真?俺听战场上逃出来的黄参谋之弟黄爱说;种帅是当日黄昏边殉难的;马参谋与黄参谋在晌午时分就已阵亡。那日辰刻前军已溃;狗彘不食其余的杨志和王从道等率先逃跑;各军纷纷撤下;弩矢又尽;马参谋、黄参谋急率几十名伤残兵卒;凭着一道坚垒;又苦战了一个多时辰;挡住金兵。其用心是拼着自己一死;可使种经略率领残部突围;再作后图。这时;东南一路金军尚未合囤;种帅尽可从容撤出。可惜种帅的死志早决;不肯再作突围之计了。〃
然后他又补充道:
〃马参谋在军中携有他的孙儿马亨祖;才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已见了两阵;俺看他小小年纪;身手不凡;还在马参谋面前夸他是跨灶之器。如今消息不闻;想也跟从祖父一起战死了。〃
〃马亨祖莫非就是马子充之儿?〃雷观问道。
〃非也;〃十分了解马氏家世的邢倞解释道;〃子充结褵才不过四年多;哪有十多岁的儿子?听说亨祖是他大哥马持的遗腹子。马持早在西北战亡。如今马氏三世都绝;全靠子充一线单传。前闻子充的夫人;赵钤辖之千金亸娘已经怀孕;但愿生下个儿郎;以续马氏香火。
由于吴革还是初次见面的朋友;师师的态度比较自持;但一说到马家情况;她也情不自禁地要问:
〃吴将军乃马宣赞之友;相知甚深。他久系真定狱中;究为何事;朋辈久为他不平。吴将军前日军次真定;见闻较切;当知其详。〃
〃马子充一狱;纯系刘鞈、李质、王渊三人诬陷;真定人人都如此说;只恨奸臣当道;朝廷不明;至今未为他昭雪洗刷;岂止朋辈不平而已;实令天下志士扼腕!〃吴革气愤地说;〃俺在真定时;听说种帅、马参谋都入狱去看过子充。俺也想去看看他;只是狱中关防得紧;不得其门而入。其实种帅军中;有一大半人都是子充故旧;都想去看看他而不得。大军出发时;种帅关照刘鞈要看顾子充;不许动他毫毛;否则唯你是问。这话当着人而说;大家都听到了。子充在狱;谅不至吃苦。只是军中报来;上月间;真定已不守;子充消息杳然;不知是生是死;日前已无处打听了。〃
刘锜远戍三载;未得一面;马扩系狱近年;目前又生死不明。师师想到与他们多次邂逅;相知实深。今日面对着英姿飒爽的吴革;使她更加想起马扩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苏东坡的那酋著名的悼亡词忽然不合时宣、也不切题目地涌进她的心头。原来人的意识界是十分宽放的;它不比考场做诗;塾师论文;它不讲究切时切地切题切人那一套清规戒律;只要有一点可以相通之处;就可以彼此借用。当时师师默默地念着东坡的那句词;不觉两滴清泪挂下来了;她又唯恐引起丁特起的一场恸哭;只好勉强忍住。不想丁特起这次倒没有跟着哭;反而带来一条有关马扩的消息。他先笼罩一句道:〃俺倒得知马子充的消息;你们可要知道?〃
〃快说;快说。〃
大家听他说得郑重其事;都催他快说。
〃那可不是子充自己跑来了!子充;你来得好;大伙儿都想死你了!〃他指指门框;哄得大家都回头去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师师;看你哭得这样伤心;俺无非是想逗你破涕一笑;千万莫见怪。〃说着就连连向师师打恭作揖;道歉不迭。原来这丁特起不但善哭;也善于开别人的玩笑;不但自己常要流泪;也很注意别人的眼泪。
〃你这个不得好死的促狭鬼;但愿你哭出一缸眼泪;自己跳下去淹死了;省得再来现世。〃师师由不得骂了他一句。
〃这个死法倒真想得别致有趣。如果真让师师一句话骂死了;自当含笑九泉。可惜俺这会儿死了;你到哪里去打听子充的消息。〃他一本正经地说下去。
〃朝廷里那些不肖之徒;上月间又遣工部侍郎王云赴斡离不军前哀求缓师。那王云专主割地求和;朝廷里的吴敏、唐恪、耿南仲等人都十分器重他;连号称主战的宰相何真也说过:〃割让三镇之两河之事;非王子飞去莫办!〃上月间;他携去的国书中竟有这样的话:〃若恤邻存好;则浩恩再造;提师再至;则宗庙殒亡。〃
〃无耻;无耻!〃大家听了这两句;都骂起来;问是哪个贼王八起稿的书词?
〃闻是翰林院承旨吴开削的稿。〃
〃呸!我道是那个吴开;〃何老爹敏捷地接上了话头;〃那吴开、莫俦、李回三个号称套在一只裤脚管里的三条蹊跷腿。如今三个都发迹了;莫俦钻了吴敏的门路;官拜刑部侍郎;贪赃枉法;家赀万金;近又遣往粘罕处乞和;李回派到黄河边去督师;还给了个巡按大河使的名义。他才走到河边;听得对岸一阵鼓声;先吓得屁滚尿流;丢下大使的印信就逃回京师。俺说这吴开;哥儿俩都发迹了;你怎不露一手儿?今日果真如此。俺恨不得把这三条蹊跷腿都砍下来;放到腌肉缸里去腌~腌;只怕还有人嫌脏嫌臭;不肯吃它!〃
〃丁太学;你且说王云割地求和之事与马子充有何干系?〃邢倞急问。
〃要索三镇;原是斡离不自己提出来的;及至王云赉了朝旨允承割让三镇时;斡离不又翻前议;不要三镇;而要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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