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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里斯朵夫-第2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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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是普遍的语言,究竟不是普遍的:应当要拿文字来做一张弓,才能把声音射到大众的心里去。 
  克利斯朵夫计划写一组以日常生活为根据的交响曲。他假想一阕《家庭交响曲》,可不是理查德·施特劳斯式的,并②不把家庭生活用一幅电影式的图画来表现,并不用一些传统的字母,以音乐的辞藻依着作者的意志来表现各种人物。那是对位学者的迂腐而幼稚的玩艺!……他不预备描写人物或动作,而是要说出每个人都熟悉的,都能在自己心中觅得回声的情感。第一章,表现一对青年夫妇严肃而天真的幸福,温柔的感情,和对于前途的信心。第二章是哭一个亡儿的挽歌。克利斯朵夫表现痛苦的时候竭力避免写实;没有什么个人的面貌,只有一片无边的苦难,——你的,我的,一切人的苦难,也许就是谁都逃不了的命运。因死亡而沮丧的心灵,痛苦的挣扎着,慢慢的振作品来,把它的苦难作为奉献给神明的牺牲。紧接第二章的乐曲,表现心灵继续前进,——是一支意志坚强的《赋格曲》,遒劲的线条与固执的节奏终于把整个的人感染了,把他在斗争与血泪中拖着向前,唱着威武的进行曲,抱着百折不回的信仰。最后一章是描写人生的暮景:第一章开始时的那些主题重新出现,——依然有着动人的信心和温柔的情绪,——可是更成熟了;它们受过了磨练,在痛苦的阴影中浮现出来,戴着光明的冠冕,向天空唱着颂歌,对无穷的生命表示虔敬与热爱。 
    
  ②德国现代音乐家理查德·施特劳斯作有《家庭交响曲》。 
  克利斯朵夫也在古书中寻找简单的,有人情味的题目,能够诉之于大众的心灵的。他选择了两个:约瑟与尼奥贝。但克利斯朵夫在这儿遇到了把诗与音乐结合起来的难题。和法朗梭阿士的谈话使他又想起从前和高丽纳商量过的计划,①一种介乎吟咏歌剧与话剧之间的乐剧,——以自由的语言与自由的音乐结合起来的艺术,——那是今日没有一个艺术家想到的,也是被浸淫于瓦格纳传统的,墨守旧法的批评家非笑的艺术。但这的确是崭新的事业,因为要点并不在追随贝多芬,韦伯,舒曼,比才之后,虽然他们在音乐话剧方面都很有造就;也并不在把某种朗诵配合某种音乐,竭力用颤音为粗俗的群众制造粗俗的效果;而是在于创造一种新的体裁,使歌唱的声音和近于这些声音的乐器结合起来,把音乐的幻想与嗟叹的回声羼和在优美和谐的诗句中间。这样的形式只能适用于某些有限的题材,适用于心灵的某些特殊的时间,适用于亲切的默省的境界:唯有这样才能给人一种诗的韵味。没有一种艺术比这个更含蓄更贵族化了。所以在艺术家们自命不凡而实际全是鄙俗的暴发户时代,这种艺术很少发展的机会。 
    
  ①参阅卷四:《反抗》。——原注 
  或许克利斯朵夫也不比别人更适合于这种艺术;他的长处,他的平民式的力,就是极大的障碍。他只能想象到这种艺术,同时靠了法朗梭阿士的助力,作出一些略具雏型的样谱。 
  他用这种方法把《圣经》上的文字谱成音乐,差不多是逐字谱译,——例如约瑟和他的兄弟们重新相聚的那个不朽的故事,约瑟试过了多少方法以后,才那么感动的,那么轻轻的,说出几句使老年的托尔斯泰为之下泪的话: 
  “我忍不住了……告诉你们,我是约瑟;父亲还活着吗?我是你们的兄弟,你们失掉了的兄弟……我是约瑟……”① 
  这个美妙而自由的结合没法持久。他们在一起固然有些生活极丰满的时间,但性格相差太远了。双方性子都很暴躁,时常会发生冲突,可不是为了琐碎无聊的事:因为克利斯朵夫素来敬重法朗梭阿士。而可能很残酷的法朗梭阿士,对于一片好心待她的人也报以一片好心,无论如何不愿意伤害他。并且他们生性都很快活。她常常嘲笑自己,但照旧很痛苦:因为从前的热情始终占据着她的心灵,她还想着她所爱的那个坏蛋;这种割舍不掉的情形使她感到羞辱,更受不了被克利斯朵夫猜疑到这桩心事。 
    
  ①《旧约》载:约瑟为雅各之子,希伯莱的族长;幼年为兄弟卖往埃及,卒为埃及行政长官,终回希伯莱与父亲兄弟团聚。 
  克利斯朵夫看见她默不作声,浑身紧张,成天在郁闷中发呆,便奇怪她为什么不快乐。现在她不是已经达到目的,成为众人景仰的大艺术家了吗?…… 
  “是的,”她说,“可怜我不象那般女戏子,没有那种老板娘式的心思,把做戏看成做买卖。这等人一朝爬到相当的地位,嫁了个有钱的布尔乔亚,并且登峰造极,拿到一颗勋章的时候,当然心满意足了。我,我所要的可不止这些。只要一个人不是傻瓜,成名比不成名显得更空虚。这一点你是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克利斯朵夫说。“啊!天!我小时候理想的光荣绝对不是这样的。那时我对它多么热望!它在我眼里显得多光明!我远远的膜拜它,把它当作神圣的东西;哪知道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可是没关系!你出了名也有一种奇妙的后果,就是能给人好处。” 
  “什么好处?胜利固然胜利了。可是有什么用?一切还是照旧。戏院,音乐会,还不是跟从前一样?不过是一个新的潮流代替了旧的潮流。他们不了解你,或者是走马看花的瞅你一下;而他们已经心不在焉,想旁的事了……便是你自己,你是不是了解别个艺术家?至少你没有被别个艺术家了解。你最爱的人也和你离得多远!你忘了你和托尔斯泰那回事吗?……” 
  克利斯朵夫曾经写信给托尔斯泰;他对他的著作十分佩服,想把他一个通俗的短篇谱成音乐,请求他的许可,同时把自己的歌集寄给他。托尔斯泰没有答覆,正如舒伯特与柏辽兹把杰作寄给歌德的结果一样。他教人把克利斯朵夫的音乐奏了一遍,完全不懂,非常气恼。他认为贝多芬是颓废的,莎士比亚是江湖派。反之,他倒醉心于虚伪矫饰的小作家,认为《一个侍女的忏悔录》极有基督教精神。 
  “大人物是用不到我们的,”克利斯朵夫说。“我们应该想到别人。” 
  “别人?谁?布尔乔亚的群众,那些行尸走肉似的影子吗?为这些人写作,表演吗?为他们而虚度一生,那才惨呢!” 
  “对!我对他们的看法也和你一样,可并不丧气。他们不见得坏到哪里去!” 
  “你真是个乐天的德国人!” 
  “他们也是象我一样的人,为什么不能了解我呢?……而他们不了解我的时候,难道我就为之发愁吗?在这些成千累万的人中间,总有一二个赞成我的……这就得啦,只要一扇天窗就能呼吸到外边的空气……你得想到那些天真的看客,那些少年,那些淳朴的老人,为你悲壮的美把他们从平庸的日子里超度出来的人。你得回想一下你自己小时候的情形!把人家从前给你的好处和快乐转给别人,——哪怕只给一个人也是好的。” 
  “你以为真的有人会领情吗?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些爱我们的人,其中最优秀的分子是怎样爱我们的?怎样看我们的?连会不会看都成问题。他们用着使我们屈辱的方式赞美我们;他们看到无论哪个江湖派的戏子,还不是感到同样的兴趣!他们把我们归在我们瞧不起的傻子队里。凡是走红的人,在他们眼里都是平等的。” 
  “可是,的确是最伟大的才能传到后世,成为最伟大的人。” 
  “那只是距离的作用。你离得越远,山显得越高。山的高度固然是看清楚了,可是你和它离得更远了……而且谁能说这些的确是最伟大的呢?凡是默默无闻的古人,你认得吗?” 
  “管他!”克利斯朵夫说。“即使连一个人也感觉不到我是怎么样的人,我可还是我。我有我的音乐,我爱它,我相信它;它比一切都更真。” 
  “在你的艺术里你是自由的,你可以为所欲为。可是我,又怎么办呢?我不得不扮演人家要我扮演的东西,一演再演,演到你心头作恶。美国有些演员把《里奇》或《罗伯特·玛凯尔》上演到一万次,一辈子倒有二十五年搬弄着一个无聊①的角色。我们在法国虽还没到这个做牛马的地步,可是也走上这条路了。可怜的戏剧!群众所能容忍的天才只是极小量的,修正剪裁过的,洒着时行的香水的……一个'时髦的天才'!不教你作呕吗?……浪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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