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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3年第4期-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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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旦却笑道:“这外国人,怪不拉叽的,偏要养个鹰。钱多了,多养个小妞儿也成,养啥鹰?” 
  院里人这才笑起来。 
  别看大头院里人多,挤成一团了,可大多没声没气的。村里人都这样。别看平时粗声大气,一有个外人,便哑巴了。按孟八爷的话说是“撕不上台盘”。毛旦一开头,村里人才敢叽咕了。 
  “这老外,怕比双福有钱。” 
  “双福算啥?人家老外,连凉州城也能买下。” 
  “不一定。外国也有穷得夹不住屁的。” 
  “这抓鹰,倒是个来钱的路儿。” 
  “就是,我也生发个网。多弄几只,见钱不拿是傻瓜。苦上一年,也不过混个肚儿圆。抓一只,一疙瘩票老爷到手了。” 
  这一叽咕,倒把老顺叽咕醒了:就是,趁“疤鸡”们还在,再下网,说不准还能网个鹰呢;就回家,取下网,仔细看看,把几个破处重绾了,取过架子,扯了网,提个鸡儿,往大沙河走去。 
  路上人很多。那些女人们一见老顺,就扯长了嗓门喊:“哟,顺爸,发财啦。” 
  “成财神爷的卵子儿了。” 
  “瞧,眼睛都笑成鸽粪圈儿了。” 
  “睡不着觉了吧?顺爸。” 
  “可小心哩。钱多了,就生事,别见个一掐出水的嫩葫芦,就想啃。” 
  老顺慢悠悠说:“发啥?人都穷得沟子里拉二胡,夹不住屁哩。” 
  “哟,肥猪也哼哼,瘦猪也哼哼。” 
  “就是。你叫啥穷?钱在你兜里揣着哩,我们又抢不了来。” 
  这女人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叫老顺暗自吃惊。她咋知道我怀里揣了钱呢?可别叫人抢了去。四下里望望,却也没见跟梢的,何况,头顶上有明晃晃的日头爷,心自然安了,就说:“啥呀,窟窿早开大了。那点儿钱,能干个啥呀?补都补不住。憨头住院的债还没还清呢。”一提死去的憨头,女人们的话不那么野了。老顺快行几步。 
   
  深秋的大沙河显得很空旷。树叶儿早给虫吃了,枝条相互交织,刺向空中,在风中摇出寂寥来。草已叫秋掠白了,跟土呀沙呀融为一体了。“河”字也徒有虚名,连个水珠也见不到。倒是沙洼刺目,叫人这儿一挖,那儿一舀,一片狼籍。平日,这时的河中,应是寥落气象。今天则热闹多了,添了好些人,添了好些网。老顺一看,不禁失笑了。那些人,显然是听说“疤鸡”们高价收鹰,来凑热闹碰运气的。但那架势,分明又都是外行:北柱是几张陈年破网,线绳儿都泛黄了,早焐得不结实了,鹰一挣,怕要变成灰了;毛旦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鱼网,扯来十分硕长,捞鱼儿或能碰条瞎鱼,捉鹰,是地道的“屁打狐子”;花球的,倒是地道的网,是老顺那年绾给孟八爷的,但网的插法不对,网有三面,应插成三角形,还应该注意角度。这角度,是能叫鹰飞下吃鸡而又不能顺利飞走的角度。这是个学问,要熟悉鹰的习性,考虑它如何俯冲,吃了诱饵后咋飞走,都必须有精密的算计,要精巧地设计角度,叫那鹰,无论咋飞,双翅都会叫网“粘”住。“粘”住后,鹰要奋力挣扎。这时,要看网了,网好,鹰越挣,粘得越硬。那丝丝络络纵横交织的绳儿,每一道,都成捆鹰的绳索了——而河里插的网们,无一个合格,难怪老顺发笑了。 
  更可笑的是,这群人插了网,拴了当诱饵的鸡后,都不愿离去,怕落网的鹰叫别人偷去。老顺的牙都要笑掉了:那鹰,一见人,就远远地飞了,能一头扎到人伙里吃你的鸡? 
  见老顺来,人们都围了来。北柱说:“顺爸,天下的饭不能叫你一人吃尽,给我们也留一口。你可不能吃独食。虽说劁猫儿的不骟猪,可那票老爷,谁看了心里不晃势?” 
  老顺笑道:“好,好。祁连山里的鹰多着哩。瞧,黑压压旋着哩,可就是不进你的网。有啥法子?” 
  花球说:“瞎猫也碰个死老鼠哩。不信捉不下鹰。” 
  “捉去,捉去。”老顺笑道,“瞎子的嘴里,也掉个油馓环环儿哩。瞎驴也碰个草垛哩。” 
  老顺把网扔到地上。他已改变主意了:这网,他不下了。一来,这阵候,根本捉不了鹰。鹰虽在天空盘旋,但只有在河里无人时,才敢一头扎下去吃鸡;二来,他多了个心眼,怕这群混世虫也照猫画虎,学会插网捉鹰的法儿。寻常,他们也常见,但那是无心的。现在,谁都留意了,他就得留一手了。 
  北柱笑道:“早知这些老外来收鹰,拜顺爸为师,弄它个百十只。这次,嘿,财发大了。” 
  老顺笑道:“那财,你以为是空来的呀?天下可车往家里拉票子的人多着呢,你咋拉不来个钱毛?为啥?命穷啊。你以为钱是你挣的啊?屁。命穷了,你挣断膀筋,也见不上个钱毛。命富了,你走路也能叫金疙瘩绊倒。那是你自个儿修的。你修了,财神爷才能给。” 
  “哟,顺爸。”北柱怪声怪气道,“听你的话,好像你是十世修行的金禅子呀?几十年了,谁又见你修桥铺路来?不知你积了啥德,这次修下个金疙瘩来?” 
  “谁说没?”老顺哈哈笑道,“要不是老子放鹰,野兔都成精了,比老鼠还多。一夜间,就把庄稼糟蹋个精光,你嘴里不饿出干屎臭才怪呢?” 
  北柱长哟一声,“顺爷,听你的口气,你倒成菩萨了。啥时给你修个庙,上个香火呀?” 
  “啥时也成。”老顺欢欢地应。 
  北柱说:“羞先人去吧。知道不?那老外,弄了鹰,想干啥? 
  “不是说养吗?像城里人养狗一样。” 
  “屁。人家贩毒。昨夜,那翻译喝醉了酒,说:‘这点钱算啥?只要带到一包白面,百只的本钱也够了。你们放心抓去,有多少,要多少。’” 
  老顺的头一下子大了。 
   
  3 
   
  老顺闷闷不乐,回到家,颠了脸,沉默许久,忽然发问:“那白面,咋回事?”他没望人,也没称谓,但猛子知道是问他,就问:“啥白面?” 
  “叫海啥因的,毒品。” 
  “海洛因?” 
  “对,就这个。听说吸了,了不得。究竟是啥个样儿?你详细说说。” 
  猛子很诧异:爹为啥问这个?但他还是根据自己听到的,或是杂志上看到的,一一说了。 
  最叫猛子忘不了的,是几幅宣传画。一个女演员特别年轻,特别漂亮,吸了毒,受不了毒瘾,切腕自杀了。一想那脸蛋,猛子心里就哗哗。村里最漂亮的女人跟她比了,也是母鸡比凤凰。那女演员笑着,很灿烂地笑着。把那灿烂,也传给看的人了。可惜死了。旁边,是她死后的照片,死在街头,很惨。当时,猛子想:“你与其自杀,不如给我当女人算了。当个临时的贼女人也行。哪怕,叫我亲一下也行。”可死了,猛子很是可惜了几天。还有一个女人,吸毒后,生下个怪相娃儿,无鼻头,脸上只有两个洞。还有许多图片。猛子一一说了。 
  老顺不望猛子,只啪啪地抽烟。猛子喧完许久,才听爹很苍老地说道:“你去睡吧。”猛子就出去了。 
  老顺却不睡,烙饼似的,在炕上翻过来掉过去。不时的,长叹一口气。老伴很诧异,问了几次,老顺不答。 
  老伴笑道:“叫花子留不住隔夜食。有了几个,烧唤得睡不着了?”老顺不答,长出一口气。 
  老伴笑道:“爹喧过个故事:有个财主,整个吊个脸,发愁。给他推磨的长工,却整天唱歌,神仙一样快乐。财主女人说:‘怪,他咋那样高兴?’财主说:‘穷欢乐,穷欢乐,穷了才欢乐。有了钱,就不欢乐了。’女人不信。财主就在磨坊里扔了个元宝。果然,长工不唱歌了。为啥?他老想,咋把元宝带出去?咋花掉?咋不叫人发现?整天拧个眉头。财主对女人说:‘瞧,一有钱,就这样。’就要回了元宝。这下,长工又欢乐了,整天唱歌。我看,你就是那个长工。” 
  这下,老顺发话了:“那,就扔了那元宝。” 
  老伴以为他说笑,道:“舍得,就扔吧。” 
  老顺一骨碌起身,说:“知道不?那些‘疤鸡’们,买个鹰,做啥?贩白面……就是那海啥……洛因的。还说是王宫里的人喜欢呢,骗人。听说,海关上的人查的紧,毒品过不了境。后来,把鸽子驯好,带白面,可老叫猛禽吃了,损失大,才用鹰的。鹰当然好,驯好了,力气大,带得多,又不怕叫别的猛禽吃掉,比啥都安全。” 
  “贩啥贩啥的,与你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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