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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心理师-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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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芳稍稍放了心,说:“那就谢谢你了。还专为我的心理问题开个会。”

贺顿说:“人多力量大。”

大芳说:“那你们的意见是什么?”

贺顿说:“希望你坚强。希望你斗争,为自己争得尊严。”

大芳半晌没吭声,绝望地说:“你们认为我活得没有尊严?”'小说下载网 。。'

贺顿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只得含糊地说:“那你自己怎样看?”

大芳又是半晌没有回答,沉默许久后说:“我这样活着,是没有尊严。”

贺顿一阵狂喜,当事者认识到自己处在一个不良状况中,这就是改变的开始。当然,她不能喜形于色,就沉稳地说:“你可以选择有尊严地很安全地活着,这是你的权利。”

“权利?”大芳喃喃地重复着,好像对这个词很生疏。

“是啊,每个人都有快乐和幸福的权利。如果我们不幸和痛苦,那也是我们自己选择的。我们有权改变。”贺顿热切地说。

大芳却无法报以同样的热切,她说:“我的幸福在老松手里。他让我快乐,我就快乐;他不让我快乐,我就没法快乐。”

贺顿恨铁不成钢,说:“那你还看什么心理医生呢?你就回去求求老松吧。如果他可怜你,肯施舍给你一点快乐,你就偷着乐。如果他狠下心再一次背叛你,你把心肝脾肺肾都割光,也不会收获快乐。”

这些话说得咬牙切齿,说完之后,贺顿又有点后悔。大芳可吃得消?当然,心理医生在治疗过程中,可以使用他认为必要的语言,但像这类气急败坏的话,贺顿还不曾用过。她想起同侪督导时大家的建议,决定继续为大芳大剂量地“补钙”。

贺顿说:“你可以选择忍耐,我看基本上是死路一条。天天生活在没有安全保障的恐惧之中,你的身体不断生病,你成了惊弓之鸟。你当然也可以选择改变,这会有很大的风险和痛苦。你将进入一个未知的领域,你会不知所措。但改变之后,会有一个新天地出现。”

大芳努力听着,把贺顿的每一个字都铭刻在脑海中。她的眼睛无力地眨巴着,频率很快,好像受了巨大惊吓的兔子。

结束的时候,大芳几乎瘫倒在沙发上无法站起身来。贺顿说:“请原谅我的直率。主要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大芳怯生生地说:“我下个星期还可以来吗?”

贺顿说:“当然可以来。如果你不愿来了,也不勉强。你是有这个权利的。”

大芳说:“你不会烦我吧?”

贺顿说:“哪里。你是我们的客人。”

大芳说:“我一定会来。”

送走大芳以后,贺顿像沉浸在池塘里太久的鸭子,狠狠地抖抖羽毛,把水珠洒在天地间。许久没有这样随心所欲了,大芳的这个案子,是条冰冷的湿毛巾,裹在她的脖子上,让她不能畅快地呼吸,冰水沿着她的椎骨下滑,让她不时有人间惨淡、世事无常之感。现在,这条又长又硬的毛巾,终于拧干了,晒在了太阳下。能不能彻底蒸发霉气,变得松软芳香,贺顿不敢打包票寄予太大的希望,但起码骨鲠在喉一吐为快,不再不停地折磨她了。

同侪督导就是好啊。大家的功劳!

下个星期,大芳没有来。下下个星期,大芳没有来。再下下下个星期,大芳也没有来……

等来的是老松。

乔玉华的家人打电话说,乔玉华命已垂危。临去世之前,想再见一面心理师。贺顿说:“我们从不出诊。”

乔家的人很遗憾,恳求道:“她原本说回到老家就不再出来了,但最后一定要见您一面,又特地来到了这座城市。我们本来不打算打扰您,所以一直也没有和您联系。这两天,老人家马上就不行了,如果她糊涂了,我们也就算了。但是,她非常清醒,一个劲地追问我们是不是和您联系过了。问您什么时候来。就算您不是心理师,是个普通人,对一个垂死老人的愿望,是不是也请满足她?这不算是您上门出诊,只是一次探望。我们愿意付相应的费用。”

话说到这个分上,贺顿再无法推辞。在赶赴乔玉华居住地的路上,贺顿想,给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做最后道别,她没有任何经验。转念一想,反正有话在先,不是以心理师的身份,只是一个后生晚辈看望长者,这样就比较放松了。

幸亏贺顿在临终养老院干过一段时间,对死亡不是太陌生。乔玉华没有入住医院,而是一座豪华宾馆的包房。贺顿本以为会看到无数管子和器械插在老人身上,实际情况完全不是这样。房间阳光明媚,到处是鲜花,甚至还有卡通形象的气球,悬挂在天花板上。老人穿着一套粉红色的丝绸睡衣,静卧在白床之上,好像就要敛瓣的睡莲。

乔玉华已经非常虚弱和苍白了,如同细碎的干百合片屑堆积而成,薄弱而透明。

她说:“你好。我记得你叫贺顿。你给我出了一道题,我一直在想。”

乔玉华的女儿说:“妈妈,请您不要激动。”

乔玉华说:“你出去吧。我要和贺顿单独待一会儿。”

女儿把一个圣诞铃铛放在乔玉华身边,说:“您要是哪里不舒服了,就摇它,我会在第一时间赶来。”

乔玉华疲倦地说:“我知道了。”

等女儿走出视线,乔玉华突然变得生机勃勃,说:“她总算走了,我可以和你说说贴心话了。”

一句话拉近了贺顿和乔玉华之间的关系,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关系。她的女儿都不能倾听的谈话。

贺顿直到此刻还不相信乔玉华会死。她在临终养老院看到过那些临死的人,就像快要干涸的小溪,时断时续。而眼前的乔玉华,虚弱归虚弱,眼睛却有银子一样的光芒。

“你一定不相信我会死,但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这个,你就不用怀疑了。”乔玉华说。

贺顿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点头,默不作声。点头,什么意思?同意乔玉华一定会死吗?

乔玉华说:“我记得你的那道题目是—— 一百零一个——有什么意义。”

贺顿说:“是。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您不要在意,那是我随便说的。不用这样煞费苦心,如果实在想不出来就算了。”

贺顿以为这样是给这个临死的人一个解脱,没想到乔玉华大为不满,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了答案,你这个当老师的却说这堂考试不算了。这哪里行!你就不想知道这个答案了吗?”

贺顿说:“这对你非常重要吗?”这的确是一句真心话。她见过很多来访者了,他们问过她很多问题,她也问过他们很多问题。这些问题有的解答了,有的永远没有答案,甚至连题目也已深海沉没。只有这个老人,无比认真地思索着,临死也要交上答案。面对着这份执著,贺顿必须抖擞精神,回报以同样的执著,接受这个答案。这对一个即将远行的灵魂,无比重要。

乔玉华闭着眼睛,这使得她的双眼皮像木头楼梯的台阶一样明显,纹缕深刻。想来她的内心也如澄澈的高原之湖,没有任何鱼虾在其中浮游,涟漪不生。

乔玉华说:“他们想让我死在医院里。我偏不。我不喜欢那里一片惨白,我喜欢五颜六色。他们希望我死在家里。不,我不愿让他们以后一走过我咽气的房子,就心怀哀伤。我自己挑选了这家宾馆,做一个匆匆过客。我们都是生命的匆匆过客,是吧?就像心理医生开出的苦药,其实是良方,品完之后,可尝出甜意。”

贺顿安静地倾听着,这是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乔玉华说:“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本来早就该死了,因为我还没有想清楚,所以又多耽搁了一些时间。现在,我想清楚了。这个答案像鞭子,抽打着我看得见的伤口和看不见的暗伤。我想得很辛苦,昼夜不息。只有当我在药物的作用下稍稍入睡的时候,问号才会暂时歇息。不过,这并不辛苦。我马上就会放长假,死亡就是永远的休息了,现在忙碌一会儿,以后就没有思考的机会了。我将要飞翔着离开,直到融入天际。

“真的很可怕呀,在我们脑中,保留着生命过程中所经历过的几百万件事物的记忆。鼻子记住了瞬间的气味,耳朵保留着声波的振动,眼睛贮藏着颜色的区别浓淡的层次光彩的亮泽,皮肤收存着温度触感还有疼痛……它们都生龙活虎地藏在那里,从未消失。你还年轻,你像藏羚羊一样年轻,你不一定能听得懂我的话,但请你记住它。在思想的下面是感觉,在感觉的下面是情绪。在情绪的下面是记忆,在记忆的下面是伤害……”

贺顿有些听不懂。那些要死的人,常常说些我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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