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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正钱——正当的、应支付的钱。这里指买卖孩子的钱。
① 恩养钱——卖孩子的钱,意谓曾恩养过。
① 许多宝字——旧时铜钱上铸有“通宝”字样,一贯为一千钱,故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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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落了好处,敢不要钱,也不见得。”陈德甫道:“那有这事?不要钱,
不卖儿子了。”再三说不听,只得拿了一贯钞与周秀才。
秀才正走在门外与浑家说话,安慰他道:“且喜这家果然富厚,已立了
②
文书,这事多分可成,长寿儿也落了好地了。”浑家正要问道:“讲倒多少
钱钞?”只见陈德甫拿得一贯出来。浑家道:“我几杯儿水洗的孩儿偌大,
怎生只与我一贯钞?便买个泥娃娃也买不得!”陈德甫把这话又进去与员外
说。员外道:“那泥娃娃须不会吃饭。常言道:‘有钱不买张口货。’因他
养活不过,才卖与人。等我肯要,就勾了,如何还要我钱?既是陈德甫再三
说,我再添他一贯。如今再不添了。他若不肯,白纸上写着黑字,教他拿一
千贯来领了孩子去。”陈德甫道:“他有得这一千贯时,倒不卖儿子了。”
员外发作道:“你有得添,添他!我却没有。”陈德甫叹口气,道:“是我
领来的不是了。员外又不肯添,那秀才又怎肯两贯钱就住?我中间做人也难。
③
也是我在门下多年,今日得过继儿子,是个美事。做我不着 ,成全他两家罢。”
就对员外道:“在我馆钱内支两贯,凑成四贯,打发那秀才罢。”员外道:
“大家两贯,孩子是谁的?”陈德甫道:“孩子是员外的。”员外笑逐颜开,
道:“你出了一半钞,孩子还是我的,这等,你是个好人!”依他又支了两
贯钞,帐簿上要他亲笔注明白了。共成四贯,拿出来与周秀才,道:“这员
外是这样悭吝苦克的,出了两贯,再不肯添了。小生只得自支两月的馆钱,
凑成四贯,送与先生。先生,你只要儿子落了好处,不要计论多少罢!”周
秀才道:“甚道理!倒难为着先生。”陈德甫道:“只要久后记得我陈德甫。”
周秀才道:“贾员外则是两贯,先生替他出了一半,这倒是先生赍发了小生,
这恩德怎敢有忘?唤孩儿出来,叮嘱他两句,我每去罢。”
陈德甫叫出长寿来,三个抱头哭个不住。分付道:“爹娘无奈,卖了你。
你在此,可也免了些饥寒冻馁。只要晓得些人事,敢这家不亏你。我们得便
来看你就是。”小孩子不舍得爹娘,吊住了只是哭。陈德甫只得去买些果子
来哄住了他,骗了他进去。周秀才夫妻自去了。
那贾员外过继了个儿子,又且放着刁勒买的,不费大钱,自得其乐,就
叫他做了贾长寿。晓得他已有知觉,不许人在他面前提起一句旧话,也不许
他周秀才通消息往来,古古怪怪,防得水泄不通。岂知暗地移花接木,已自
双手把人家交还他。那长寿大来,也看看把小时的事忘怀了,只认贾员外是
自己的父亲。可又作怪,他父亲一文不使,半文不用,他却心性阔大,看那
①
钱钞便是土块般相似。人道是他有钱,多顺口叫他为“钱舍”。
那时妈妈亡故,贾员外得病不起,长寿要到东岳烧香,保佑父亲。与父
亲讨得一贯钞,他便背地与家僮兴儿开了库,带了好些金银宝钞去了。到得
庙上来,——此时正是三月二十七日,明日是东岳圣帝诞辰。——那庙上的
人好不来的多。天色已晚,拣着廊下一个干净处所歇息。可先有一对儿老夫
妻在那里,但见:
仪容黄瘦,衣服单寒。男人头上儒巾,大半是尘埃堆积;女子脚跟
罗袜,两边泥土粘连。定然终日道途间,不似安居闺阁内。
你道这两个是甚人?元来正是卖儿子的周荣祖秀才夫妻两个。只因儿子卖
② 多分——多半,大概。
③ 做我不着——意思是拿我来作牺牲。
① 钱舍——意谓有钱的舍人;舍人是宋元以后对显贵子弟的称呼,犹如称“公子”、“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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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家事已空,又往各处投人不着,流落在他方十来年。乞化回家,思量要
来贾家探取儿子消息。路经泰安州,恰遇圣帝生日,晓得有人要写疏头,思
①
量赚他几文,来央庙官 。庙官此时也用得他着,留他在这廊下的。因他也是
②
个穷秀才,庙官好意,拣这搭干净地与他。岂知贾长寿见这带地好,叫兴儿
赶他开去。兴儿狐假虎威,喝道:“穷弟子,快走开去,让我们!”周秀才
道:“你们是什么人?”兴儿就打他一下,道:“钱舍也不认得?问是什么
人!”周秀才道:“我须是问了庙官,在这里住的。什么钱舍来赶得我?”
长寿见他不肯让,喝教打他。兴儿正在厮扭,周秀才大喊,惊动了庙官,走
来道:“甚么人如此无礼?”兴儿道:“贾家钱舍,要这搭儿安歇。”庙官
道:“家有家主,庙有庙主。是我留在这里的秀才,你如何用强夺他的宿处?”
兴儿道:“俺家钱舍有的是钱,与你一贯钱,借这埚儿田地歇息。”庙官见
有了钱,就改了口,道:“我便叫他让你罢。”劝他两个另换个所在。周秀
才好生不伏气,没奈他何,只得依了。
明日烧罢香,各自散去。长寿到得家里,贾员外已死了。他就做了小员
外,掌把了偌大家私,不在话下。
且说周秀才自东岳下来,到了曹南村,正要去查问贾家消息。一向不回
家,把巷陌多生疏了。在街上一路慢访间,忽然浑家害起急心疼来。望去一
个药铺,牌上写着“施药”,急走去,求得些来,吃下好了。夫妻两口走到
铺中谢那先生。先生道:“不劳谢得,只要与我扬名。”指着招牌上字道:
“须记我是陈德甫。”周秀才点点头,念了两声“陈德甫”,对浑家道:“这
陈德甫名儿好熟,我那里曾会过来,你记得么?”浑家道:“俺卖孩儿时,
做保人的不是陈德甫?”周秀才道:“是,是。我正好问他。”又走去叫道:
“陈德甫先生,可认得学生么?”德甫相了一相,道:“有些面染。”周秀
才道:“先生也这般老了。则我便是卖儿子的周秀才。”陈德甫道:“还记
得我赍发你两贯钱?”周秀才道:“此恩无日敢忘。只不知而今我那儿子好
么?”陈德甫道:“好教你欢喜,你孩儿贾长寿,如今长立成人了。”周秀
才道:“老员外呢?”陈德甫道:“近日死了。”周秀才道:“好一个悭刻
的人!”陈德甫道:“如今你孩儿做了小员外,不比当初老的了,且是仗义
疏财。我这施药的本钱,也是他的。”周秀才道:“陈先生,怎生着我见他
一面?”陈德甫道:“先生,你同嫂子在铺中坐一坐,我去寻将他来。”
陈德甫走来,寻着贾长寿,把前话一五一十的对他说了。那贾长寿虽是
多年没人题破,见说了,转想幼年间事,还自隐隐记得。急忙跑到铺中来,
要认爹娘。陈德甫领他拜见。长寿看了模样,吃了一惊,道:“泰安州打的
就是他,怎么了?”周秀才道:“这不是泰安州夺我两口儿宿处的么?”浑
家道:“正是,叫得甚么钱舍!”秀才道:“我那时受他的气不过,那知即
是我儿子。”长寿道:“孩儿其实不认得爹娘,一时冲撞,望爹娘恕罪。”
①
两口儿见了儿子,心里老大喜欢。终久乍会之间,有些生煞煞 。长寿过意不
去,道是“莫非还记着泰安州的气来?”忙叫兴儿到家取了一匣金银来,对
陈德甫道:“小侄在庙中不认得父母,冲撞了些个。今先将此一匣金银,陪
① 庙官——管理道观的人。
② 这搭——搭,吴方言作助词用,表示地点、处所。这搭,这里、这块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