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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学记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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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好我的地址了?” 
  我点点头。 
  “我怎么找你?” 
  “我乱跑的,加纳利岛上的房子要卖了,也不会再有地址,台湾那边父母就要搬家,也不知道新地址,总是我找你了。”“万一你不找呢?” 
  “我是预备不找你的了。”我叹了口气。 
  “不找?” 
  “不找。” 
  “那好,我等,我也可以不走,我去改班机。”“你不走我走,我去改班机。”我急起来了,又说“不要等了,完了就是完了,你应该感激才是,对不对?你自己讲的。刚才,在我扑向你的那一霎间,的确对你付出了霎间的真诚。而时间不就是这样算的吗?三天,三年,三十年,都是一样,这不是你讲的?”说着说着我叫了起来。“ECHO——” 
  “我要跑了,不要像流氓一样追上来。我跟你说,我要跑了,我的生活秩序里没有你。我一讲再见就跑了,现在我就要讲了,我讲,再——见,亚兰——再见——。” 
  在那空旷的大街上,我发足狂奔起来,不回头,那种要将自己跑到死的跑法,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我转弯,停下来,抱住一根电线杆拚命的咳嗽。 
  而豪华的马德里之夜,在市区的中心,那些十彩流丽的霓虹灯,兀自照耀着一切有爱与无爱的人。而那些睡着了的,在梦里,是哭着还是笑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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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由马德里航向加纳利群岛的那两个半小时中,我什么东西都咽不下去。邻座的西班牙同胞和空中小姐都问了好多次,我只是笑着说吃不下。 
  这几年来日子过得零碎,常常生活在哪一年都不清楚,只记得好似是一九八四年离开了岛上就没有回去过,不但没有回去,连岛上那个房子的钥匙也找不到了。好在邻居、朋友家都存放着几串,向他们去要就是了。 
  那么就是三年没有回去了。三年内,也没有给任何西班牙的朋友写过一封信。 
  之所以不爱常常回去,也是一种逃避的心理。加纳利群岛上,每一个岛都住着深爱我的朋友,一旦见面,大家总是将那份爱,像洪水一般的往人身上泼。对于身体不健康的人来说,最需要的就是安静而不是爱。这一点他人是不会明白的。我常常叫累,也不会有人当真。 
  虽然这么说,当飞机师报告出我们就要降落在大加纳利岛的时候,还是紧张得心跳加快起来。 
  已是夜间近十点了,会有谁在机场等着我呢?只打了电话给一家住在山区乡下的朋友,请他们把我的车子开去机场,那家朋友是以前我们社区的泥水匠,他的家好大,光是汽车房就可以停个五辆以上的车。每一回的离去,都把车子寄放在那儿,请他们有空替我开开车,免得电瓶要坏。这一回,一去三年,车子情况如何了都不晓得,而那个家,又荒凉成什么样子了呢? 
  下了飞机,也没等行李,就往那面大玻璃的地方奔去。那一排排等在外面的朋友,急促的用力敲窗,叫喊我的名字。 
  我推开警察,就往外面跑,朋友们轰一下离开了窗口向我涌上来。我,被人群像球一样的递来递去,泥水匠来了、银行的经理来了,电信局的局长来了,他们的一群群小孩子也来了,直到我看见心爱的木匠拉蒙那更胖了的笑脸时,这才扑进他怀里。 
  一时里,前尘往事,在这一霎间,涌上了心头,他们不止是我一个人的朋友,也曾是我们夫妇的好友。“好啦!拿行李去啦!”拉蒙轻轻拍拍我,又把我转给他的太太,我和他新婚的太太米雪紧紧的拥抱着,她举起那新生的男婴给我看,这才发觉,他们不算新婚,三年半,已经两个孩子了。 
  我再由外边挤进隔离的门中去,警察说:“你进去做什么?”我说:“我刚刚下飞机呀!进去拿行李。”他让了一步,我的朋友们一冲就也冲了进去,说:“她的脊椎骨有毛病,我们进去替她提箱子——。”警察一直喊:“守规矩呀!你们守守规矩呀……”根本没有人理他。 
  这个岛总共才一千五百五十八平方公里,警察可能就是接我的朋友中的姻亲、表兄、堂哥、姐夫什么的,只要存心拉关系,整个岛上都扯得出亲属关系来。 
  在机场告别了来接的一群人,讲好次日再连络,这才由泥水匠璜杠着我的大箱子往停车场走去。 
  “你的车,看!”璜的妻子班琪笑指着一辆雪白光亮的美车给我看,夜色里,它像全新的一样发着光芒。他们一定替我打过蜡又清洗过了。 
  “你开吧!”她将钥匙交在我手中,她的丈夫发动了另外一辆车,可是三个女孩就硬往我车里挤。 
  “我们先一同回你家去。”班琪说,我点点头。这总比一个人在深夜里开门回家要来得好。而那个家,三年不见了,会是什么样子呢? 
  车子上了高速公路,班琪才慢慢的对我说:“现在你听了也不必再担心了,空房子,小偷进去了五次,不但门窗全坏了,玻璃也破了,东西少了什么我们不太清楚,门窗和玻璃都是拉蒙给你修的。院子里的枯叶子,在你来之前,我们收拾了二十大麻袋,叫小货车给丢了。” 
  “那个家,是不是乱七八糟了?”我问。 
  “是被翻成了一场浩劫,可是孩子跟我一起去打扫了四整天,等下你自己进去看就是了。” 
  我的心,被巨石压得重沉沉的,不能讲话。 
  “没有结婚吧?”班琪突然问。 
  我笑着摇摇头,心思只在那个就要见面的家上。车子离开了高速公路,爬上一个小坡,一转弯,海风扑面而来,那熟悉的海洋气味一来,家就到了。 
  “你自己开门。”班琪递上来一串钥匙,我翻了一下,还记得大门的那一只,轻轻打开花园的门,眼前,那棵在风里沙沙作响的大相思树带给了人莫名的悲愁。 
  我大步穿过庭院,穿过完全枯死了的草坪,开了外花园的灯,开了客厅的大门,这一步踏进去,那面巨大的玻璃窗外的海洋,在月光下扑了进来。 
  璜和班琪的孩子冲进每一个房间,将这两层楼的灯都给点亮了。家,如同一个旧梦,在我眼前再现。 
  这哪里像是小偷进来过五次的房子呢?每一件家具都在自己的地方等着我,每一个角落都给插上了鲜花,放上了盆景,就是那个床吧,连雪白的床罩都给铺好了。 
  我转身,将三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各亲了一下,她们好兴奋的把十指张开,给我看,说:“你的家我们洗了又洗,刷了又刷,你看,手都变成红的了。” 
  我们终于全部坐下来,发现一件银狐皮大衣不见了,我说没有关系,真的一点也不心痛。在沙发上,那个被称为阿姨的ECHO,拿出四个红封套来,照着中国习俗,三个女儿各人一个红包——她们以前就懂得这个规矩,含笑接下了。至于送给班琪的一个信封,硬说是父母亲给的。长辈赐,小辈不可辞。班琪再三的推让,我讲道理给她听,她才打开来看了。这一看吓了一大跳,硬是不肯收。我亲亲她,指着桌上的鲜花和明亮的一切,问她:“你对我的情,可以用钞票回报吗?收下吧,不然我不心安。” 
  璜——泥水匠的工作收入不稳定,是有工程才能赚的。班琪因此也外出去替人打扫房子贴补家用,而三个宝爱的女儿,夫妇俩却说要培植到大学毕业。他们不是富人,虽说我没有请他们打扫、他们自动做了四整天,这份友谊,光凭金钱绝对不可能回报。不然,如果我踏进来的是一幢鬼屋一样的房子,一定大哭去住旅馆。 
  班琪不放心我一个人,说:“怕不怕?如果怕,就去睡我们家,明早再回来好了。” 
  我实在是有些害怕,住过了台北的小公寓之后,再来面对这幢连着花园快有两百五十坪的大房子时,的确不习惯。可是我说我不怕。 
  那个夜里,将灯火全熄了,打开所有的窗户,给大风狂吹进来。吹着吹着,墙上的照片全都飞了起来,我静听着夜和风的声音,快到东方发白,等到一轮红日在我的窗上由海里跳了出来时,这才拉开床罩躺了下去。 
  很怕小偷又来,睡去之前,喊了耶稣基督、荷西、徐讦干爸三个灵魂,请他们来守护我的梦。这样,才睡了过去。“呀——看那边来的是谁?”邮局早已搬了家,柜台上全都装上了防弹玻璃,里面的人看见我,先在玻璃窗后比划了一下拥抱的手势,这才用钥匙开了边门,三三两两的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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