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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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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凡响了。因为睡觉的意义有了这样重大的不同凡响,后来的日子,她们即使没有话讲,也要在一起。她们在一起,看一会儿电视,就进入睡梦,仿佛是个简单的睡伴。
  然而,她们的未来生活,潜伏着怎样的危机,姑婆婆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到底有着怎样的寓意,她们一点都不曾知道。
  那个山庄女人现有的生活之外的生活,那个属于她们的更大一部分生活,是在什么时候又转回山野,转回村庄,转回家家户户的,谁也说不清楚。它们既像地球和太阳之间的关系,又是公转的结果,又像地球和自己的关系,是自转的结果。说它公转,是说它跟季节有着紧密的联系,说它自转,是说它跟乡村土地的瘠薄留不住男人有着直接联系。它最初磕动山庄女人们的心房,是从寒风把河水结成冰碴儿那一刻开始的。其实是那日夜不停的寒风扮演了另一部分生活的使者,让它们一夜之间,就铺天盖地地袭击了乡村,走进了乡村女人等待了三个季节的梦境。它们先是进入乡村女人梦境,而后在某个早上,由某个心眼直得像烧火棍一样的女人挑明——上冻啦,玉柱好回来啦——她们虽然心直,挑明时,却不说自家男人,而要从别人家的男人打开缺口。而这样的消息一经挑明,家家户户的院子里便有了朗朗的笑声,堂屋里便有了霍刺霍刺的铲锅声。潘桃,正是从婆婆用铲子在锅灶上一遍一遍翻炒花生米时,得知这条消息的。到了冬天,在外做民工的男人们要打道回府,这是早就展现在她们日子里的现实,可一段时间以来,她们被一种虚妄的东西包围着,她们忘掉了这个现实之外的现实,或者说,她们沉浸在一个近在眼前的现实里。那个属于山庄每一个女人的巨大的现实向潘桃走近时,潘桃竟一时间有些惶悚,不知所措,那情景就仿佛当初玉柱离她而去那个早上。潘桃将这个消息转告李平,李平的反应和潘桃一样,一下子愣在那里。她俩长时间地对看着,将眼仁投在对方的眼仁里。看着看着,眼睛里就同时飞出了四只鸥鸟。它们开始还羞羞答答,不敢展翅,没一会儿,就亮开了翅膀,飞向了眼角、眉梢,飞向了整个脸颊。对另—部分生活的接受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它们原本就是她们的,它们原本是她们的全部,她们曾为拥有这样的生活苦苦寻觅,她们原以为一旦觅到就永远不会离开,可是,它们离开了她们,它们毫不留情,它们一走就根本不管她们,让她们空落、寂寞,让她们不知道干什么好,竟然把猪都放了出去,让她们困在家里觉得自己是一个四处乱爬的地瓜蔓子。一程一程想到过去,李平感激地看着潘桃,潘桃也感激地看着李平。李平说,真不敢想像,要是不遇到你,我这一年怎么打发?潘桃说,我也不敢想像,要是你也旅行结婚,不在大街走那么一回,让我看见你就再也放不下,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李平说,其实跟怎么结婚没有什么关系,主要是缘分,还是命运,谁叫我们都是歇马山庄的新媳妇。潘桃说,我同意缘分,也同意命运,但有相同命运的人不一定能走到一块儿,就说你姑婆婆家的两个闺女,结婚当年就生了孩子,就乳罩都不戴了,整天晃着脏乎乎的前胸在大街上走,你能跟这样的人交往?潘桃说完,两人竟咯咯地笑起来,最后,李平说,潘桃,看来我们需要暂时地分开了。潘桃说可不是,真讨厌,他们倒回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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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矫情归矫情,盼望还是一点点由表及里地进入了她们的日常生活。潘桃不再动辄就往李平家跑了,而是在家里里外外收拾卫生。李平不但地下棚上家里家外扫了个遍,还到镇子上买来天蓝色油漆,重新漆了一遍门窗。盼望在她们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又由表及里地进入了她们身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她们分别从内心里赶走对方,一个人在新房里默默地等待一个如胶似漆地拥抱的时候,一种刻骨铭心的身体里的饥渴竟山塌地陷般率先拥抱了她们。
  冬月初三,歇马山庄的民工们终于有回来的了。他们先是由后街的王二两带头,然后山路那边,就出蘑菇一样;一个一个钻出来。他们由小到大,由远到近,几乎两三天里,就一古脑儿涌进村子。他们背着行李,大步流星走在山路上,歇马山庄,一夜之间,弥漫了鸡肉的香味烧酒的香味。这是庄户人一年中的盛典,这样日子中的欢乐流到哪里,哪里都能长出一棵金灿灿的腊梅。
  然而,欢乐不是乡村的土地,不可以平均分配。在欢乐被搁浅在大门外的人家,腊梅是一棵只长刺不开花的枝条。当捎口信的人说,玉柱和他的父亲,和一家装修公司临时签了合同,要再干俩月,空气里顿时就长出了有如梅花瓣一样同情的眼睛。在外边,谁能揽到额外的活谁就是英雄好汉,最被人羡慕,可回到家里,就完全不同,回到家里,捎信人倒变成了英雄好汉。捎口信的人刚走,潘桃就晃晃悠悠回到屋子,一头栽到炕上。
  在婆婆眼里,潘桃的表现有些夸张了,无非是晚回来几天,又不是遇到什么风险,是为了赚钱,大可不必那个样子。再说啦,就是真的想男人想疯了,人面上也得装一装,那个样子,太丢人现眼了。但是,婆婆没有说出对潘桃的不满。自从寒风把男人们要回来的消息吹了回来,婆婆也变了样子,变回到年初潘桃刚结婚时那个样子,一脸的谦卑,好像寒风在送回山庄女人丢失在外的那一部分生活时,也带回了温和。潘桃的婆婆不让潘桃干活,不停地冲潘桃笑,当天晚上,还做了两个荷包蛋端到西屋,小心翼翼说,桃,起来吃啊,总归会回来的嘛。
  一连好几天,潘桃都足不出户,她的母亲闻声过来叫过她。要她回娘家住几天,潘桃没有答应。父亲回来了,娘家的欢乐属于母亲而与她无关。婆婆劝她上外边走走,散散心,或到成子媳妇家串串,潘桃也没有理会。山庄的女人一旦被男人搂了去,说话的声调都变得懒洋洋了,她不想听到那样的声音。李平倒不至于那么肤浅,会当她的面藏着掖着,故意说男人回来的不好,甚至会说多么想她。可是,好是藏不住也掖不住的,相反,越藏越掖越露了马脚。冬月,腊月,两个月的时光横亘在潘桃面前,实在是有些残酷了,它的残酷,不在于这里边积淤了多少煎熬和等待,而在于这煎熬和等待无人诉说,而在于这煎熬和等待里,抬头低头,都必须面对一个人——婆婆。
  女人的世界其实没多大,就两个人。李平实在了不起,李平的总结太精辟了。李平的男人回来了,就有了她的又一个世界,李平有了那样男人女人两个人的世界,便抛下她,撇下她,婆婆便成了她惟一的世界。最初的日子,潘桃对婆婆是拒绝的,不接受的,婆婆冲她笑,她不看她,婆婆把饭做好,喊她吃饭,她爱理不理,即使吃,也要等着婆婆的喊停下十几分钟之后,那样子好像是婆婆得罪了她,是婆婆导演了这天大的不公。结婚以来,她一直拒绝着与婆婆交流,她将一颗心从李平那里收回来,等待的本是玉柱那巨大的怀抱,现在,那怀抱不在,却出现了躲避大半年的婆婆,这哪里是什么不公,简直就是老天爷冥冥之中对她的惩罚,那意思好像在说,这一回看你怎么办?
  老天爷对潘桃的惩罚自然就是对潘桃婆婆的奖赏,老天爷把儿媳妇从成子媳妇那里夺回来,又不一下子送到儿子怀抱,潘桃婆婆真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十几年来,男人一直在外边,独自守日子惯了,男人早回来晚回来,已不是太在乎,换一句话说,在乎也没用,你再在乎,为过日子,他该出去还得出去,该什么时候回来,还是什么时候回来,凡是命中注定的事,就是顺了它才好。而儿媳妇就不一样,命中注定儿媳妇要守在你身边,如何与她相处,做婆婆的可是要当一回事的。潘桃婆婆也知道,这新一茬的媳妇心情飘得很,跟那春天的柳絮差不多,你是难能捉到的,尤其一进门男人又扔下她们走了。但她抱定一个想法,她们总有孤寂的时候,她们孤寂大发了,她们那颗心在天空中飘浮得累了、乏了,总要落下来,落到院子和灶坑。她们一旦落下来,便和婆婆要多缠绵有多缠绵,有时候,都可能缠绵得为一句话、一个眼神争得脸红或吵起架来。歇马山庄新媳妇不到半年就闹分家,就跟婆婆打得不可开交的实在太多了,为了能和儿媳处好,潘桃婆婆在潘桃孤寂下来那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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