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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采女色-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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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此可以理解,为什么书中第一女主人公潘金莲出场时,曲曲折折写足了三回,始让他们“真个偷情滋味美”,最后犯了杀人大罪,才能把潘金莲弄进门。而李瓶儿也经过一番波折,才归了西门庆。如果不是这样,情节和人物就减色不少。 
  张竹坡曾给西门庆淫过的女人和潘金莲偷过的男人都开了一个单子。其实,女人偷情的自由程度远远比不上男性,对比一下就知道,潘金莲和张大户、武大郎是她当妻妾的“本分”,除了西门庆,她只和琴童、王潮、陈经济有一腿,实不能和西门庆相比。其中,琴童和王潮又不过是她临时找来填补一下(西门庆流连妓院不归和西门庆死后她被卖入王婆家待嫁时),王潮尤其是过场。真正认认真真偷的,是陈经济。 
  这就说到万历刻本(词话本)和崇祯本的一处不同。崇祯本对词话本的回目作了大量的改动,把原先不对称的回目收拾得对称了,也更雅驯一些。第二十八回回目,词话本做“陈经济因鞋戏金莲”,崇祯本做“陈经济侥幸得金莲”,单看回目,崇祯本会给人陈经济和潘金莲勾搭成奸的印象,其实这一回两人并没有机会好上,但是,通过丢鞋、拾鞋,潘金莲和陈经济把他们的暧昧上升到彼此心领神会的阶段,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趁机成其好事了。鞋,本来就是性的符号,在金瓶梅中,鞋的意象更有强烈的性意味(“金莲”就是小脚的代称)。陈经济和潘金莲的对白,说得似都是拾鞋这件事,其实是在互相挑逗,试探,直到达成默契。本回紧承二十七回“葡萄架”而来,金莲丢鞋、找鞋、咒骂、打人,直到当着西门庆的面,宣称要把秋菊找来的宋惠莲的鞋子剁几截丢进茅厕里,暗示她总是处在强烈的性饥渴的状态里。那种仇恨和妒忌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又暗写了西门庆和宋惠莲奸情。情节紧凑,充满张力,对白干净利落,又有很多潜台词,是很精彩的一回文字。 
  不要忘记潘金莲的身份是陈经济的岳母,通奸罪重,乱伦罪更重。此回之后,作者偏偏延延捱捱写去,潘金莲和陈经济总是随时抓住机会调情,但是又总是没有机会得偿所愿。读者就被放在一种焦虑之中:淫而黠如潘金莲者,肯定是要千方百计偷上的。但这一切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呢?以西门庆的性格,万一发现了,比照琴童,她面临的惩罚只有更重,他们最后将如何收场?于是,延迟和期待中积蓄的张力,不断寻找着爆发的临界点。这个临界点,迟至八十回“潘金莲售色赴东床”,也就是西门庆死后,才最后到达。此后情节急转直下,奸情很快被吴月娘察觉,陈经济被逐,金莲被卖丧命。他们根本没有享受几日,就死生睽违了。因为其实作者真正要写的不是偷,而是偷不着。偷不着比偷着了还精彩。 
  也正因此,潘金莲在被西门庆剪了头发交给妓女踩在鞋底后,对西门庆已经毫无感情可言。虽然性的饥渴是她与陈经济通奸的主要动力,但是对陈经济她却是多少产生了点感情的。     
… 
八.偷得着不如偷不着(2) 
…     
  如果说金瓶梅里的“偷得着不如偷不着”太猥亵,那么蒲松龄在《聊斋·娇娜》里的“色受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史记·滑稽列传》里淳于髡对齐威王说:“罗襦襟解,微闻芗泽”,何尝不是深明此种“暧昧”的境界之美妙,和延迟与期待带来的快意呢。     
… 
九.母性是一种奇特的情感(1) 
…     
  金瓶梅中有一个塑造得特别真实的人物,就是宋蕙莲。不少研究者都说,她是潘金莲的影子,一如晴雯之于黛玉、袭人之于宝钗。其实,潘金莲承载了比较多的“先行概念”,作者把她挑出来作为性恶的代表,笔墨固然浓烈饱满,但也因此不免于夸张。宋蕙莲更生活化,性格的层次更丰富。如果说潘金莲是大红大黑,她就是灰色的,各种基色糅合而成的灰色。 
  金瓶梅中的女人对性与利的追逐,使她们都不能免于无耻。宋蕙莲也是“淫妇”,她本名也叫金莲,是卖棺材宋仁的女儿,先当了蔡通判的通房丫头,“坏了事”(通奸被发现)被逐,嫁与厨役蒋聪,又和来旺儿勾搭上了。蒋聪斗殴被杀,来旺儿央了吴月娘,娶了她,改名蕙莲。这样一个女子,自然没有任何贞洁观念可言。书中对她的描写:“这个妇人小金莲两岁,今年二十四岁,生的白净,身子儿不肥不瘦,模样儿不短不长,比金莲脚还小些儿。性明敏,善机变,会妆饰,就是嘲汉子的班头,坏家风的领袖。若说他底的本事,他也曾:斜倚门儿立,人来侧目随。托腮并咬指,无故整衣裳。坐立频摇腿,无人曲唱低。开窗推户牖,停针不语时。未言先欲笑,必定与人私。”几句韵文很是生动,我们文化对于女性肢体语言的端庄有严格要求,宋蕙莲的姿态恰是典型的“不正经”女人的姿态,有意无意撩拨起男人性欲的姿态。 
  和西门庆家里其余仆妇并无二致,宋蕙莲既然有才色,就不肯安分。她刻意装饰以期引起西门庆注目,她目的也达到了。西门庆很快被她出众的容貌和怪异的装扮吸引——西门庆对女人是颇费苦心的,他一眼就对宋的紫袄红裙耿耿于怀,亲自挑了一匹“翠蓝兼四季团花喜相逢缎子”给她。 
  西门庆勾引蕙莲的方法和对付其余女人也并无二致,“我的儿,你若依了我,头面衣服,随你拣着用。”蕙莲稍稍表示了点迟疑,就投怀送抱了。和潘金莲不同的是,她投向西门庆,动力不是性,而是虚荣。勾引家主,能极大的满足她的虚荣。“蕙莲自从和西门庆私通之后,背地与他衣服、首饰、香茶之类不算,只银子成两家带在身边,在门首买花翠胭脂,渐渐显露,打扮的比往日不同。”她用身体换来的好处,就是她成功的标志。 
  西门庆和蕙莲第一次偷情,就被潘金莲逮个正着。金莲态度凶悍,西门庆反而一味赔笑。盖家主私通仆妇,虽然于法不禁,到底于礼有亏。金莲随即将蕙莲列入敌手。她很清楚,自己的大敌,一是温柔和顺的异类如李瓶儿,一是更风骚的同类如宋蕙莲。和李瓶儿的斗争,她长期处在劣势;和宋蕙莲的斗争,她却有一个明显的优势:主仆之别。而且她在家庭里已磨砺得相当狠辣,蕙莲却是个没有修炼成形就要变怪的小妖。书中多次描写蕙莲的无知与轻狂,二十三回她与西门庆偷了一回,出来就得意忘形—— 
  这蕙莲在席上,斜靠桌儿站立,看着月娘众人掷骰儿,故作扬声说道:〃娘,把长么搭在纯六,却不是天地分?还赢了五娘。〃又道:〃你这六娘,骰子是锦屏风对儿。我看三娘这么三配纯五,只是十四点儿,输了。〃 
  潜意识中,沾了点西门庆的“雨露”,她就自觉能与月娘等人比肩了。这种“会错意,表错情”显然很不招人待见,玉箫儿立刻声色俱厉斥责了她,提醒她注意身份,使她灰溜溜的。 
  她和西门庆山洞里一番闲口舌,被金莲窃听,更加重了金莲的恨意。她虽然对金莲赔小心,然而始终没有学会收敛。二十四回走百病—— 
  那宋蕙莲一回叫:“姑夫,你放个桶子花我瞧。”一回又道:“姑夫,你放个元宵炮丈我听。”一回又落了花翠,拾花翠;一回又吊了鞋,扶着人且兜鞋;左来右去,只和敬济嘲戏。玉楼看不上,说了两句:“如何只见你吊了鞋?”玉箫道:“他怕地下泥,套着五娘鞋穿着哩!”玉楼道:“你叫他过来我瞧,真个穿着五娘的鞋儿?”金莲道:“他昨日问我讨了一双鞋,谁知成精的狗肉,套着穿!”蕙莲抠起裙子来,与玉楼看。看见他穿着两双红鞋在脚上,用纱绿线带儿扎着裤腿,一声儿也不言语。     
… 
九.母性是一种奇特的情感(2) 
…     
  这类小聪明、小把戏使她处处树敌,得罪了主子,又得罪了同伴。终于,潘金莲趁着来旺发现奸情,醉中讪谤之机,挑唆西门庆将之递解徐州,使蕙莲羞忿自缢。 
  这一部分特别有意思,金莲和蕙莲各自拿出浑身解数,在西门庆身上展开一场拉锯战。她们都利用他的虚荣,力图使他作出倾向自己的决定。高高在上的一家之主,到此却活像傀儡,被两个女人拨弄来拨弄去。乍一看,金莲和蕙莲的表现都不正常。对金莲来说,来旺儿一去,西门庆不是就可以趁机把蕙莲收房了?蕙莲地位上升显然对她不利。而对蕙莲来说,一个“淫妇”怎么对自己的丈夫还有感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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