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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之道-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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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井下掌起了一溜描花八角油纸灯,正门上的排帘高高打起来,地心供了个青铜禁,熊熊燃烧的火耀得满室辉煌。

她看见上首正襟危坐的人,身形挺拔,眉目平和。戴着玉梁冠,雪白的褒衣博带,愈发称出宽清磊落的风姿。淡淡瞥她一眼,似乎不甚满意,随即蹙起眉来。

弥生头皮发麻,夫子这模样最令人害怕。加之阿耶目光如电,恨不得活生生把她射出两个窟窿,分明是嫌她造次。她紧张得手足无措,才想起放下裙幅进门去。也不敢往上看,整整衣领便闷头一长揖,“学生给夫子见礼,夫子新禧。”

乐陵王仍旧是一贯冷冽的神情,似乎碍于她父亲的面子才容她免礼的。然而又不算真正宽宥,诘责道,“你入我门下时我就训诫过,正色端操,清静自守。如今看看,你可曾按我的话做?”

谢尚书很是尴尬,替女儿周全着,“臣下教女无方,才回来时诸样都好,谁知家里呆了几日就变得这般顽劣。殿下好歹息怒,臣下回头必然狠狠教训。”

“我料着妹妹定是着急来拜见师尊,才会这么匆忙的,可是么?”二兄笑着替她解围,“如今大了,更要知礼。快给夫子认个错,求夫子恕罪。”

弥生的二兄谢朝和乐陵王颇有些交情,当初之所以被强行收徒,就是因为三年前谢朝攻打蠕蠕凯旋,带了这位殿下回来做客。偏偏那么巧,后院料理花草的小厮抓了只雀儿给她牵着玩。她当时并不知道府里来了客,拎着细麻绳去找二兄,结果一进门就给九王相中了。说她天质自然,是块璞玉。只要用心雕琢,他日必成气候。

她不懂得成气候是什么概念,单因为能够离开家而感到由衷的高兴。于是她满怀着希望,就这么被带到了邺城。三年过去了,她咂出了点上当受骗的味道。静下来的时候想一想,夫子大约也有同感。她哪里是什么璞玉,分明就是一块顽石。这徒收得不上不下,如今只要认同王家的亲事,夫子就可以顺利卸肩了。

本来嘛,她及笄婚配是双赢的大好机会。四族之中瑯琊王家排名在谢家之上,门第阀阅颇令人仰止,的确是头般配的好婚。可指谁不好,为什么偏是那体胖的王郎呢!这么两下里一记较,反倒是继续学业有利些。可是眼下叫她怎么办?夫子生气,只怕更要打发她了。

她脸上辣辣发热,低垂着头插秧下去,“二兄说得极是,学生请安心切,怕夫子久不见学生恼火,这才跑得急了些。学生是……”她吞吞口水,“是半月未侍奉夫子左右,心里挂念夫子安康。夫子若是因此气坏了身子,则是学生的大不孝,学生万死难辞其咎。”

谢尚书倒觉得惊讶,这丫头是家里老幺,从小娇惯着。脾气向来耿直,在父母面前也从不下气儿。还是恩师教导得法,有本事把她煅造得如此恭勤,的确叫人甚感宽慰。

乐陵王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隔了会子道,“正是过节的当口,我也不追究了。记住下不为例,倘或再范,叫我知道了定不轻饶。”

她战战兢兢道是,起身退到一旁。脑子里又开始琢磨,下不为例,那应该表示自己暂且还出不了师门,还要在师父手底下调理上一阵子。她兀自欢喜,揣度着夫子可能并不赞同这门婚。真要是这样,那真是老天开了眼了。

她敛袖侍立,小心翼翼在边上伺候茶水。想到得意处一个没控制住,眼神跑了偏,居然和夫子的迎头撞上。吓得她猛打了个寒噤,再不敢随意走神了。

☆、第五章  情难

要说走运,那真是半点不假。她一直提心吊胆着,生怕父亲要和夫子谈起。没想到一顿饭下来,只白话些民俗还有同僚间的琐事,并没有涉及王谢两家的联姻。

不过做学生的确是很凄惨的,祁人尊师重道,师尊宴客受邀也罢,居家读书写字也罢。但凡是门生,个个有义务从旁侍候。以前夫子有钦点的得意弟子随行,用不着她打下手。今日左右看看,那几位师兄都不在。这么一来她就得推上去,有点“舍我其谁”了。

父亲一生为人谨慎,同慕容氏说话永远都是谦卑的,满含敬意的。他说,“小女资质浅薄,这三载给殿下添了许多麻烦,臣下真是惭愧得紧。”

乐陵殿下颇为礼遇,“谢尚书言重了,令爱聪慧过人,不可多得也。”

弥生听得心里颤悠悠,她知道自己没有夫子说的那么好。读书算上进,但从不能一目十行。练字也算刻苦,写出来的狂草却神散形也散。还有那《易经》,乾卦坤卦永远弄不清楚。夫子之所以夸她,想来是卖父亲和二兄面子罢了。

就算这样也该感激他,起码给老父一点安慰,不至于后悔生养了她这个不成器的女儿。于是越加尽心尽力的服侍,搬凭几打手巾,殷勤周到。夫子有一点极好,不喜欢缠绵酒桌。酒过三巡便开始推让了,人不离席,只是酒水换成茶汤。这么一来众人皆醉我独醒,也确实从没有人见过乐陵殿下失态的样子。

谢家父子都是聪明人,见他鸣了金,绝不好意思再拖他作陪。谢尚书道,“殿下一路奔波劳累,臣妇早备了上房恭候。殿下早早歇息,今日仓促出迎,怠慢了殿下。明日臣再筹备,好生与殿下接风洗尘。”

乐陵王却道,“不必,家常些反倒好。年后十来日都在宫里,热闹得过了头。外埠又有官员进京朝见,王府里迎来送往也多。正借着弥生的及笄礼遁出来,如今只愿清静。”

谢尚书听了诺诺称是,“那便叫二郎送殿下回下处,殿下若有吩咐且差遣十一娘。”

乐陵王道个谢拱拱手,便由谢朝引着往甬道那头去了。弥生对他背影拜下去,听着脚步声渐渐去远了方直起身来。

七兄谢恒大笑,“见了夫子像只避猫鼠,总算也有治得住她的了。”

弥生很不满,“七兄这是幸灾乐祸么?我比不得你,学堂里无法无天。”

谢洵怕她孩子脾气发作了要恼,忙打圆场道,“阿兄和你玩笑,不许拉脸子。明日早些起来伺候夫子净脸,撇开他师长的身份不论,到底是天潢贵胄,仔细供奉着总没错。”

她有些扭捏,“我是女子,贴身伺候不方便。”

这是个难题,古来收女弟子的不多,究竟女徒如何奉孝男师,没有个先例。谢尚书沉吟道,“房里再安排两个机灵的小子,细幺在外间侍候茶点就是了。师尊同父,你如何孝敬父亲,便如何孝敬九王爷。分寸自己拿捏好,勿要触怒了夫子。”

弥生只得躬身应是,同阿兄们恭送了父亲,人渐渐散了,这时候才觉得冷。北风呼号着,檐下一排风灯吹得左右摇晃。她搓搓两手,回身却见六兄谢允在垂花门前站着,颀长的身形,俊秀苍白的脸,对她轻浅的笑。

“阿兄还不回去?”她走过去,透过那双温暖的眸子,看见令人心疼的儒弱。

六兄和其他哥哥不一样,他母亲进谢府七个月就生下他,他不是阿耶的骨肉。正因为这样,仿佛总是低人一等。分明课业和为人都拔尖,却显得过分可欺。底下的弟弟嫉妒,唤他作假子。他实在是个软弱的好人,受了委屈也无声无息。他们都说他没气性,弥生却觉得他宽宏。谢家锋芒毕露的人太多,像他这样安静的人反倒珍贵。

他招人送来他的鹤氅给她披上,“年后忙着庄子上的事,你回来后也没说上话。我送你回去……这一年在外可好么?”

他们并肩走在夹道里,灯笼照亮小小的一方天地。她唔了声,“谈不上好不好,就那样吧!阿兄可是要入仕了?”

他点了点头,“四月里拜门下录事,届时好常去看看你,你在那里要什么也方便些。只是不知道和王潜的婚事怎么论,若是定下来了,大约就要在家里备嫁了。”

她垂眼道,“我倒是很想出师,年三十里和阿耶提起过。没议成,讨来一通骂。但王家的亲事我也不甚满意,王郎出了名的体胖,这叫我怎么处?”

谢允转过脸来看她,“你是有了中意的人么?”

她仰唇笑,“没有,日日在学堂里读书,哪里能遇上中意的人!阿兄呢?过年二十四了,还不结亲么?”

夜凉如水,三三两两的星镶在漆黑的天幕上,似乎出奇的远,远得有些渺茫。他叹了口气,瞬间在眼前交织成浓雾。嗓音也单寒了,慢慢道,“你是知道的,我在家里身份尴尬。父亲虽然一视同仁,我自己心里终归不好受。这么多兄弟姊妹里,我只和大兄还有你谈得来。何苦娶亲呢!自己苦闷便罢了,再牵搭上一个人,妯娌之间也要拼出个贵贱高低来。”

弥生不知怎么劝解他,像他们这样的大族一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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