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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流年-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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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老爷说,吃饭,到镇里的豪气楼吃饭,万事吃为先。大老爷毕竟是大老爷,在关键时刻从不拖泥带水。
  高鹞子一声吆喝,牵了辕骡的缰绳往前赶,因为人多,他没有打响鞭,只要一打响鞭,牲口就要跑起来。
  豪气楼是南城寺最好的饭庄,但是大老爷以前从没有进来吃过,简朴是蒋家的立业之本,要是没有二太太蒋陈氏,他也许决定在腻歪擀杖的烧饼铺里吃烧饼喝羊肉汤就行了,但是因为二太太,大老爷起了慷慨豪爽之情,想想她能嫁给蒋家的二老爷实在是亏欠了人家的,何况还有大太太呢,蒋家女眷是极少出门的。
  在豪气楼吃了午饭,日头已近后晌了,即使加了劲地往回赶,也要走一阵夜路的,大家都明白这一点,于是在没有大老爷吩咐的情况下,白老三就一甩响鞭,骡子放开蹄子跑起来。
  春天的日头总是落得很快,在骡车刚刚转过三岭进入龙门地界的时候,西边远处一个颇像小孩嘴巴的山口已经迫不及待地把那轮宛如蛋黄一般的太阳吞下去了。天气骤然之间变得阴凉了许多。天上几朵彩云倏忽飞过,天空很快变成了铅灰色。尽管目光还能在河套里看出去很远,但是夜幕已经在黑暗角落里蠢蠢欲动,光亮在瞬间匆忙消逝,天气马上就暗下来了。
  大老爷看着浑身淌汗的牲口,很心疼,拍了一下座下的骡子屁股,赶上了骡车,他对白老三说,算了,怎么着也是贪黑了,慢着走吧,别整坏了牲口。于是白老三和高鹞子就都把牲口放慢了。
  一行人过板城和白涧,进了大西河套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前半夜了。因为没有考虑到会走夜路,所以没有带灯火之类的东西,于是骡车在土路上走得很慢,好在路都还平坦,多少有些担心的蒋万斋到这时候才长舒了一口气,因为带了两个女人,所以极怕碰上劫黑道的。现在好了,离玉斗只有十几里路,半夜差不多就到了,而蒋家是养了护院家丁的,如果大老爷回来晚了,他们一定会迎出来的。
  骡车前面是骑着大青骡的高鹞子,高鹞子带了一把火枪,是打铁砂的那种,一般情况下只来得及放一枪,也有人管这东西叫火铳子,但这足以让他的胆子壮了不少。高鹞子这时候的心态跟大老爷一样,他认为最危险的地段已经过去了,现在离玉斗已经不远了。
  白老三不敢坐在车辕上,手里紧紧抓着辕骡的缰绳迈开步子跟着车走。骡车上的轿围子在夜色中颠簸摇晃着,他知道车里的两个女人很重要。
  春夜很静,因为月初,没有月亮,所以天上的星星格外显得明亮些。偶尔从玉斗镇里传来几声犬吠,尽管听来有些遥远,但所有人都感觉到离家越来越近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所有跟大老爷去赶三月初三娘娘庙会的人都记得,就是在听到那几声隐隐约约的狗叫之后出的事。如果不是因为听到狗叫声,他们大概会早一些听到对方急剧而又散乱的马蹄声,但当他们听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大概有二十多骑人与他们撞了个正着,几匹骡子立即发出咴咴的惊叫声。
  高鹞子险些被大青骡子从背上掀下来,他用力抓着缰绳,在惊诧之中,看着一干人马倏然之间把他和后面的骡车包围了。他心里天塌般地一声轰鸣之后,明白出事了。
  对方清一色的快马,这在太行山区很少见。这里的人习惯骑骡子,骡子又能驮又能拉,在京西太行山,骡子比马值钱。但是,现在骑骡子的人被骑马的人围住了,马上的人哗啦啦一片声地拉开了枪栓,他们是快枪,而骑骡子的大老爷一行人只有一杆火枪,并且已经被人用枪逼住的高鹞子再没有任何胆量从怀里抽出那杆尺半长的像根柴禾棒一样的火药枪来了。
  站住!不许动!马上的人用枪齐齐地对着高鹞子和大老爷蒋万斋。白老三惊得大张了嘴巴随口支吾说,没有,我们没动。大老爷很镇静,在这之前他已经悄声告诉车里的两位太太不管出什么事千万不可出声。大老爷正想问对方什么来历,就听嚓的一声,一枚火亮打着了,跟着,一盏山区人极少见到的马灯把所有人的脸照亮了,然后嘭嘭嘭地五六根火把也轰轰地一齐燃烧起来。
  大老爷蒋万斋一行人彻头彻尾地看清了骑在马上的人是身穿灰布军衣的大兵!这大大出乎蒋万斋的意料。京西多匪,但极少见兵,兵属皇帝,皇帝有章法,从这个意义上讲,遇兵要比遇匪情况好得多。于是,大老爷蒋万斋拱手抱拳,用颇为得体的话说,在下草民,因赶庙会误了时辰,荒郊子夜幸遇贵军,得以避免匪扰,实在感恩不尽,但不知贵军官有何见教?大老爷这么说是想用高帽子撑住对方,以免生出是非来。
  我们是革命军,我们没什么见教!一个阴阳怪气的大兵忽地从背上抽出一柄马刀,火光映得刀面亮光闪闪。先割了你们头上的几条驴尾巴再说!他说。
  蒋万斋吓了一跳,男人把头上的发辫看得极重,即使遇了劫匪也轻易不说割头上的辫子,要说割辫子的话,意思就是割脑袋。
  车把式白老三已经吓得双手抱着头哭起来,他说,千万别杀我,我只是个赶车的。他想说,要杀你们就杀东家,东家才有钱,他们在北京有典当车行,在天津有货栈买卖,在保定有药铺生意,要杀就杀这样的。但是他慑于蒋家的威势,终于没有敢说出来。
  事实证明白老三没有这样说是对的,因为革命军货真价实地只是要割他们头上的辫子,而不是割他们的脑袋。两个大兵首先从大青骡子上拽下高鹞子,一个大兵双手按住他的头,像按住一个窝瓜,另一个大兵一手揪住高鹞子头上并不粗长的发辫,一手操着马刀在贴着他后脑勺的地方一抹,就听得咝啦一声,他那条基本上跟猪尾巴粗细差不多的小辫子一刀两断了。已经窝了一肚子火而又无法施展功夫反抗的高鹞子倏然之间觉得脑袋轻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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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上的大兵都哈哈大笑,然后又如法炮制地割了白老三和大老爷蒋万斋头上的独辫子。感到虚惊一场的白老三在看到大老爷和高鹞子头上那一长的披头散发,又摸摸自己蓬散开的头发,再看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革命军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跟着高鹞子也笑了,最后大老爷蒋万斋也非常无奈地带着哭腔笑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本来应该是平安无事了,但是,一个好事的大兵从马背上探下身来用枪杆子挑开了车帘子,于是灯火之下他看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相拥在一起瑟瑟发抖。大兵哈哈大笑,说,长官,好东西都在车上,我看他们不像本分百姓,说不定是打家劫舍的强盗。
  是吗?我看看,长官拨了马凑过来用鞭杆子也拨开车帘子看,借着火把的光亮,他验证了刚才士兵的报告果然千真万确,他说,哈,真是好东西,把这几个强盗就地崩了,把车押了走。
  这时候大老爷就想起来庙会上那算命先生的话,生逢乱世,不求此子也罢,果真就应验了,于是忍不住一声长叹说,可惜我保和堂蒋家无后,可叹我蒋万斋死在这荒郊野地!大老爷当然没有想到那看相算命的先生还说过二太太满脸福相,并且还说龙凤呈祥,这种预言当然不可能是在荒郊野外挨枪子儿。
  后来的事情就像说书的情节一样,某某英雄好汉要被砍头,临死前由不得喟然长叹,无意中自报家门,结果刀下留人,原来是一场误会。大老爷的情况与此基本相同。也许是一个比刚才下令枪崩他们的那个军官还要大的官发话了,他说,慢着!然后问大老爷,你可是玉斗蒋家的蒋万斋蒋大老爷?
  蒋万斋说,正是鄙人,不知这位长官如何识得鄙人?
  就听得那军官哈哈一笑,翻身跳下马来,他说,果然是蒋家的大老爷蒋万斋,蒋老兄。他的话有些不伦不类,你可认得我是谁?他问蒋大老爷。
  蒋万斋觉得其声果然耳熟,睁了眼睛细看,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段四,想起来了吧?那军官摘了大檐帽,仍然开心地笑着,然后说,老兄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于是蒋万斋就想起段四来了。
  十二年前段四是绿营兵的外委,可能相当于后来的连长或者排长,带着十几个兵驻在板城,后来迁到林清寺,掌管方圆百里的民事治安,也有人管他们叫皂隶。段四是可以设堂审案的,要是出了人命大案,段四就领着皂隶将一干人犯用枷锁了送到涞水县衙去。段四是个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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