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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烟花寂-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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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如果生活如照片就好了。”

“童话世界是很闷的。”编姐又正确地散播了智慧之珠。

“真的。”我承认,“有一次我去探访表姐,她住纽约而有两个广东女佣,夫家有丰裕的利息供他们生活费用,三个孩子,丈夫听话,她本身在事业上又一帆风顺,我多羡慕,几乎没立刻下嫁杨寿林,也照办煮碗一番。”

可是在归家途中我想,不不,我还是做回我自己,我还不是历尽沧桑一妇人,有饭吃就当好归宿,我还想闯荡江湖呢,那样四平八稳的生活,打二十二岁就开始投人,怎么挨得到四十二?作为一个人来说,四十二岁正是好年华,不不不,我是有点野心的。

“所以一直推寿林?”

“唔,结婚像移民一般,最好拖完又拖,非到必要时千万勿轻举妄动。”

“做人别太天真,这些就不必告诉寿头知道。”

“你知道吗,我没想到你是一个这么可爱的人。”我忽然说。

“彼此彼此。我也一向以为你是咱们小开那游手好闲、心高气傲的女朋友。”

我们相视而笑。

“你是怎么认得寿林的?”

“就在报馆里。姚晶是怎么认识张煦的?”

编姐说:“她到纽约旅行,侨领请客吃饭,两人是这样结识的。”

“是不是一见钟情?”我问道。

“你见过张煦,你说呢?”

“那种气质与派头是没话说的。”

编姐说:“其实男女双方谁拿钱出来维持家庭都不要紧,只要拿得出来,朋友尚且有通财之义。”

“姚晶不是一直有拿出来吗?”

编姐叹口气,一边取出剪报。

“看看这里:‘王玉说只有年老色衰的女人才会急于打扮’,去年八月发表的谈话,编者按日:‘另有所指乎?’”

王玉是谁?名字那么好玩。

“‘王玉又说:我才二十五岁,不会那么早结婚,与男朋友闹翻,算不得大事’。男朋友指石奇,当时是去年十一月,盛传石奇将与姚晶合作拍片。”

我霍地坐起来。

有线索了。

这正是我们在找的人,一个经验丰富、口无遮拦的十三点。

“姚晶对此事维持沉默,”编姐一直谈下去,“而石奇则否认此事。”

“后来呢?”

“后来一点证据都抓不到,不了了之。但是王玉一直指桑骂槐、不眠不休地对付姚晶。”

“她算老几?”

“她不是那样想法。这一行是没有纪律、成则为王的行业,哪有尊重这两个字。既然她认为她被得罪,当然要尽力反攻,况且她为此失去石奇。”

“有没有照片?”

照片马上递上来。

王玉粗眉大眼,非常漂亮,不过化妆太浓,若不是衣着摩登,简直似《家·春·秋》中的觉慧。

我说:“很漂亮。”但语气很敷衍。

“不好看怎么人这一行。就算是塑胶花,也还是一朵花嘛。”

“石奇呢?”

编姐真好,问她要什么有什么,立刻有照片可看。

哗,我竟不知道城里还有这一号人物。

我忍不住说:“这简直是八十年代的赵飞嘛。”

“而且人品也很好,极年轻,只有二十一岁。”

“那部电影叫什么名宇?”

“没拍完,胎死腹中,姚晶为此很惆怅过一阵子。”

她过世前一切仿佛很不顺利。

“为什么烂尾?”

“有什么稀奇?拍着拍着老板不愿再拿钱出来,还不就散掉。”

我很闷。

终于我说:“我们去找王玉。”

“不,先找石奇。”

“好,”我说,“去找石奇。”

“看我的。”编姐说。

她很快把这个叫石奇的男孩于约出来。

我们在大酒店的咖啡座喝茶。

约四点,我以为他会迟到,明星都可以迟到,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这是俗例。

他没有。他依时抵达。

我一生都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男孩子。

高、修长、头发干净整齐,五官清秀,宽肩膀上是一件米色的粉皮夹克,已经穿得有点脏,发白的牛仔裤很紧地裹着双腿,脚上一双球鞋。

青春。

青春得令人震惊。

他与我们打招呼,并且大方地坐下,浑身散播着魅力。

我同我自己说,这个人会红,一定红,他有明星素质。

编姐说:“没想到你那么准时。”

他一怔,忽然脸上有着犹豫之色,终于说:“准时是帝王的美德,这是我一个朋友对我的忠告。”

轮到我一愕,立刻问:“朋友是谁?”

“姚晶。”他双目泛出复杂的神色。

一个人的眼睛永远出卖他的心事,除非那个人的灵魂已经老得呆滞,生不如死。

这里面一定有内情,没想到开门见山,我们已经听到姚晶这两个字。

一个人总是一个人,况且他还是个孩子,喜怒哀乐总忍不住要对人倾诉,否则憋在心中寝食难安。

这样看来,姚晶是他的初恋。我心中已经有点分数,实在不忍再问下去。

原来。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石奇诚然美,诚然年轻,但姚晶要的就是这些?

他问:“你们要见我是为什么?”

“出来谈谈,关于你的新片子。”

“不,你们对我的新片没有兴趣。是为着一个人,是不是?”

我不响。

他们都聪明绝顶,不然也不能在这个圈子里做。

他又说:“你就是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她把财产留给你。”

“是,我是那个女孩子。”

“所以跟你说话是很安全的,是不是?”

“是”

他别转头。在那一刹那他双眼红了,强忍泪水。

我想到张煦。张煦也一样为她流泪。

他们都爱她,但是他们帮不了她。

我们静默很久。

茶座的天顶是玻璃的。那日阳光很好,透过玻璃的折射,我们三人都有点睁不开眼睛的感觉。前些时编姐笑说过,来这里喝茶,简直要擦太阳油。

但今日,猛烈阳光只使我觉得苍白。

我本来不抽烟,但这几天使我觉得史无前例的累,不禁又点着一支香烟。

石奇看着别处,他说:“不久之前,她对我说,她每天早上都做一个梦。”

我们等他说下去。

“她梦见自己吃力地走一条斜坡、当时下很急的细雨,衣履皆湿,她大声呼叫丈夫的名字——张煦。张煦、张煦、张煦……一路找过去,忽然看到张煦站在她面前,但随即他的面孔变了,变为陌生人,她全不认识他……”

我鼻子发酸。

石奇说下去:“我问她,那个陌生人是否像我?不,她说,不像我。”

编姐递手帕给我,我掩着面孔。

这一点我明白,当然不会像他。

石奇还没有资格进人她的梦境。

那大孩子用手指揩去眼泪,但是揩之还有,揩之还有,无法抑止。

我见到那种情形,益发心酸,与他默默对着流泪。

编姐又送手帕给石奇。

他站起来,“两位饶恕我,我先走一步。”

大孩子站起来走掉。

我伏在咖啡桌上,抽噎至衣袖皆湿。

“这又是为什么?”

我不响。

“好了好了;”忽然插入另一个声音,“我不是来了吗,哭什么?我从没有见过你流泪。”

是杨寿林。

我没精打采地抬起头来。

“你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双肩。

男人总是怕眼泪,抑或喜欢看到女人露出懦弱的一面?

这个眼泪,不是为他而流的。

编姐说:“寿林,这里没你的事,你同朋友享受啤酒吧。”

寿林还依依不舍。

我很萎靡。

与编姐踯躅于海边长堤。

我说:“他是多么可爱的男孩子。”

“他还年轻,有真性情。”

“她为什么不跟他跑掉?带着钱与他逃至人迹罕至的地方去过一段快乐的日子也好。你看他,他爱她爱到口难开。”

编姐凝视金蛇狂舞的海,她说:“如果有人那样爱我,我死也情愿。”女人总有浪漫的一面。

那么可爱的大孩子,我叹气,五官秀美如押沙龙,身材英伟如大卫王。

我发誓如果我是姚晶,就会不顾一切放纵一次,至少一次。

我们只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短短几十年,不要太难为自己才好。

编姐嘲弄地说:“人人像你,谁去对牢白海棠吐血呢。”

我不作答。

当下我与她分手,落寞地回家。

到家我看到年轻的亚当纳斯在门口等我。

等我?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石奇。”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母亲也住这里。”他已恢复过来,很调皮地说。

“不信。”

“我来探望朋友。”

我讪笑。

“我专程找你,我有话同你说。”

我点点头,这叫做一吐为快。

“明人眼前不打暗语,”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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