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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璎珞-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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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有玉佩在,那人定是男子无疑,一念至此,李云思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深闺少女,光天化日之下竟抱住了一名男子,这事若是传扬出去,是多大的话柄?若再有不安好心的人添油加酱上几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好兄弟,适才是何人在此?”云思急急询问弟弟。谁知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只说:“只我二人,并无别个。”

云思又是惊慌,又是纳闷,抬眼远望,女伴们四散开去,这里并没有人。她心下稍定,实话既问不出来,想了想,只得先嘱咐弟弟:“今日之事,对谁也不许说起!”

二人点头应承。

事后云思细细回忆:自己当时确是抱住了一名成年人,断断不是孩童。且那人手掌宽大,此刻想来,按住自己右手时的感觉颇有些异样——况且又有玉佩为证。

既如此,那人脱身而去,想来也是为避嫌。可仓促之间,竟能教得两个孩子神态自若地说谎,实在是不可思议。

云思当晚在枕上辗转,又是后怕又是庆幸,一夜也未合眼。她受了偌大惊吓,一连数日连门也不出,直过了一个多月,才将这事渐渐淡忘。直到一日母亲遣人叫她去拜见表兄……

进了母亲房中,一个个子高高的蓝衫公子站在当地,见她进来,轻轻一笑,口称“云妹妹”。

两个兄弟也在场,四只眼睛不断乱转,看看表兄又看看她,看来看去,又不住低头咳嗽,一副强自忍笑的模样。云思见状脑中轰然一声,当即猜到这位闻名未曾见面的表兄、弟弟的塾师,十之**就是玉佩的主人了。

这便是两人结识的前后情形,说来可笑,亦有些可畏。幸好许一诺甚是拿得住两个孩子,他两个既不说,便也无人得知。

因了这桩事,李云思私心中对许一诺印象甚好,兼之他那块玉佩给她惊慌失措之余砸得粉碎、埋在了后花园芭蕉树下,因此对他亦有几分愧疚。

不过深宅大院,男女有别,尽自是中表之亲,除这头一回相见之外,许一诺在李府时,两人只多见过一回。是李夫人有几匹布料要赠与朱李氏,特叫丫头请了许一诺来后院。

许一诺见了舅母,拜领了布匹出二门,带路的小丫头偷懒,指点了道路便溜去玩耍,剩了许一诺一人,还是过原先那座竹桥时,在桥中央给一只仙鹤挡住了去路。

鹤性最傲,只有人避它,绝无它避人。偏赶上许一诺虽一介布衣,也向来最是倨傲,见那鹤洋洋不睬目中无人,心头火起,不避不让挡在桥中间,也说什么都不肯让路。

一人一鹤竟就在桥上僵持起来。

云思携了小丫头连璧从旁路过,见状使帕子掩了口笑个不住。许一诺闻声回头,看见表妹笑他,低头想了想,也觉自家行事幼稚可笑,也便跟着讪讪一笑。

云思笑够了,命连璧上桥去解围。连璧将鹤捉住,避道相让,向许一诺鞠了个躬道:“表少爷请罢!”

许一诺摸了摸脑袋,不做声下桥去了。

连璧回来复命,笑向云思道:“难怪他三十多了还娶不到老婆,分明还是个愣头小子嘛。”

李云思一愣,这才知这位表兄原来竟未婚配。

到了许一诺在李府教书的第二年头上,朝廷因修前朝国史之事,兴起一波“文字狱”来。

以文字罪人,向来最是容易不过。“国史案”中原就牵连累及无数臣子学人,此外更有主事者公报私仇,借此天赐良机铲除异己。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此一“文字狱”的主事者,便是李云思的父亲李太原。

李太原一生仕途之中,顶要数这一年最为风光。无论官职高低,圣眷好坏,无人不要奉承接近,谁也不敢有一言半语开罪于他。

李云思在闺阁中做小姐,于父亲在外的作为却也微有觉察——盖送礼讲究投其所好,李太原只这一个女儿,那送礼的人略微动动心思,礼单上就少不了孝敬“大人令爱千金”的这一笔!

云思知父亲行事不正,也曾私下里劝诫过几回,但李太原又怎会将小女儿的言语放在心上!因此云思亦只能暗暗忧心罢了。

一日,李太原偶得名家“美人宝剑图”一幅,赏玩之余令众清客题诗。众人吟咏再三,无非是些老调重弹。许一诺恰在座,李太原有心要外甥展才,便命他翻个新意来看。许一诺并不谦让,沉思片刻,写下一首七绝:

美人如玉剑如虹,

平等相看理亦同。

笔上眉痕刀上血,

用来不错是英雄!

李太原览诗脸色铁青,当场拂袖而去。余下众人个个噤若寒蝉,许一诺则神色自若,放下毛笔,从容向众清客说了失陪,这才翩然离去。

此事一出,次日李太原便命人将外甥逐出府去。许一诺不慌不忙,叫来账房先生,拿出个小本子来,上头一项一项记得清楚,李府尚欠自己束脩白银三十余两!

李太原闻报气得发昏,连连咆哮:“给他,给他!叉出去,叉出去!”

下人将出一锭银子,许一诺接了,转身离开。却不出一刻又复返回——原来他去街对面绸缎铺中兑换了小银角子,将二两多富余如数奉还。这才向家丁拱拱手,施施然离去。

自此许一诺便与这位显贵舅父绝了来往。

此事时隔数月,终于辗转传入李云思耳中。李小姐惊异莫名——朝廷大兴文字狱,多少有识之人、豪杰之士尚且是敢怒不敢言,万万想不到这位穷困潦倒、貌不惊人的表兄竟有这副肝胆!

☆、75休妻

自此李家原是与许家绝了来往;却不想一年之后,李太原好运消磨殆尽,走了背字——给牵连进一桩科考案里,又失了圣眷。

他平日里罪人无数;只有落井下石趁愿的;哪有个肯伸手帮忙的;遂眼睁睁看着灭门之祸就要降下。

李太原惶恐之中;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送往亲戚家避难。将往日恩怨再不提起;反倒托人说项;将女儿送到了妹子许家。

既是避难投亲,又是小门小户,日子长了,自然便少了许多避嫌。这两个又是男未娶女未嫁,再加上一般的旷夫怨女,日日相对、日久生情,不亚于移干柴就烈火,这早早晚晚生出事来,又何消说得!

当初崇徽公主下嫁秦府,洞房花烛之夜秦嘉宿在李云思处,二人秉烛夜话,有感世事无常,曾做长短句云:“世间是事尽无凭,只除却无凭两个字。”

此两句“绝妙好辞”实是足以说尽李云思半世情路坎坷——

好端端的大家闺秀,谁能料想忽一朝家中生变,阴差阳错委身于落魄塾师?

既委身于落魄塾师,又谁能料想柴米的夫妻也做不安生——官场之事变幻难测,国老秦甘念着同年的情分,虽不齿李太原素日所为,亦不忍见他满门抄斩,遂在圣上面前替他说了几句好话。圣上向来倚重秦甘,便将李太原官复原职。他头一日复官,第二日就将女儿从妹子家接了回来。许李氏给儿子缠得无法,只得托人上李府求亲——任李云思哭闹不休,李太原是坚不允婚!

既是亲事不谐,便当另做打算。又谁能料想不出几日,李夫人察觉女儿日日清晨呕秽不止。细加盘问之下,才知大事不妙——当初急惶惶送去避难乃是一人,如今喜洋洋接回来却多了一个!

按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是大错铸成,云思的路仍然不算走绝——皆因若李太原肯退一步,虽多了番波折,却仍旧的亲上做亲喜事一桩;甚或若李云思肯退一步,一剂落胎药入口,也依旧的千金之躯,堪配高门——只中间多费些手脚罢了——

偏生这父女二人是一个门户之见重如泰山,一个矢志不渝情比金坚,谁也不肯让步!这才有了秦李结亲,一个要李代桃僵;一个要将计就计,终于引出一场绝大的闹剧来。

可笑秦夫人并李老爷,自作聪明,自作自受,一朝谜底戳破,却又该向何处觅后悔药来!

待李云思将这弥天大谎的前因后果,且哭且诉、且诉且哭,终于从头到尾讲完,秦嘉与缨络已是听得怔了。

“我是个……不祥之人,三爷,若你能有法子……救我表哥一命,我欠你的,来世当牛做马报答你,可好么?我自知这要求于你……太不相宜,自知……欺人太甚,无耻……已极,我……”

秦嘉摇摇头,打断她道:“这些话就不必说了。”

秦嘉此刻心绪,可谓曼妙难言!只怕那西天佛祖开言讲经,能叫天花乱坠,却也讲述不出他这一番心境。

他长到如今,顶过毗卢帽,挽过儒生巾,试过学士冠——却独独没戴过这绿帽子!这“绿云罩顶”的滋味,他委实是不大适应。

然则除此之外,得知小诺的父亲竟另有其人,扪心自问,他不欢喜么?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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