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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森飞奔下五六个台阶,用力推开门,踉跄地来到户外。
傍晚时分的天空仍然清澈,天色却已变暗。周围的岩石反射着夕阳余晖,呈现出粉红和亮橘的色调。他站在从医院延伸出的短步道上。回头一看,四层楼的医院红砖建筑看起来其实更像是学校或精神疗养院。
他小心在不引发肋骨疼痛的范围内吸了一大口气。沉浸在医院刺鼻的消毒气味那么久后,这口充满松香的清凉空气实在太棒了。
他走向人行道,开始往大街的方向前进。
街上的人比下午时多一点。
他经过一家小餐馆,矮矮的平房外有个阳台。人们坐在挂了一串串白色小灯的山杨树下用餐。
食物的香味让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他穿越大街和第五街的交叉口,回到两天前他昏倒的那个电话亭。
他走进去,在薄薄的电话簿上扫视,直到他的手指停在松林镇警长办公室的地址上。
天空渐暗,温度也开始下降,伊森往小镇的东侧走,觉得在出车祸后,自己的状况就属现在最好。
他经过一户正在院子烤肉的人家。
吹过的微风带着炭火的味道。
啤酒微酸清凉的气泡在望胶杯里不停往上冒。
孩子们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
喷洒器发出知了般的嗡鸣。
他看到的每个角落,都漂亮得像幅画。
完全是柏拉图理想中的小镇。这儿的居民不会超过五百人,他不禁想着为什么这些人会搬到这儿定居。其中有多少人是在偶然经过、意外爱上松林镇的美才留下来的?又有多少人是在这儿出生,从没离开过?
他向来居住在大城市,但他能够了解为什么人们会愿意留在这种地方。有什么理由要抛弃看起来如此完美的小镇呢?他所见过最漂亮的自然景观包围着的典型美国生活。在他离开西雅图的前一晚,他看过几张松林镇的照片,可是没有一张传神地捕捉住这个小山谷的美。
然后,他来到这儿。
就是因为他来到这儿,他才知道这地方并不完美。
从经验中,他学到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黑暗。
这世界就是这样。
完美是很表面的。只是皮毛。稍微深入一点,你就会开始窥见黑暗的内在。
等到你看见最深处,可能黑得和墨水一样。
他一边走,一边着迷地望着岩壁。东恻的山一定至少有三、四千尺高。顶峰上全是峭壁和冰雪。
最后一缕阳光照耀在他背后的岩石上,他转身,欣赏夕阳余晖慢慢褪去。
光线一消失,岩石立刻变成钢青色。
而它带来的感觉也变了。
还是很美。
但更遥远。
更冷漠。
玻璃双门上的金属牌子印着:
松林镇警长办公室
他走在两侧种着小松树的入口步道上,挫折感重新涌上心头。
透过玻璃,他看到柜台没点灯,里头也没有人。
但他还是抓住门把,用力往内推。
锁住了。
下班时间过了没错。可是,他妈的!
伊森往后退,打量这栋单层建筑。似乎有一丝丝光线从最后面的百叶窗透出来。
他又往前走,反手用指关节敲了敲玻璃门。
没有回应。
他改用拳头捶,力量大到让玻璃在门框里晃动。
五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一个人出来开门。
当他走回大街时,天上挂着月亮和两颗星星。十五分钟前觉得很舒服的凉风现在已经变成刺骨冷风,吹进他薄薄的牛津衬衫里,没穿袜子的脚也冻到麻木了。
更糟的是,饥饿化身为空洞的痛楚袭向他的胃,让他有些头昏眼花。
他走过好几个街区,来到松林大饭店,爬上石阶,来到入口。
透过门上的玻璃,他看到里头的灯光,柜台后坐了个年轻女人。
伊森开门走进去。喔,暖气,真棒!
烧着熊熊大火的壁炉斜对角放着一架平台钢琴。
他停下脚步,站着壁炉前张开手。燃烧的松树油脂散发出如香料蜡烛的味道。他可以伸个懒腰就在沙发上躺下来睡上好几天。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拖着脚步走向柜台。
女人微笑看着他走近。
二十多岁,长得很可爱,微胖,黑色长发绑成马尾,白衬衫外搭着黑背心,名牌上写着莉莎。
伊森侧身靠向柜台,将他的上臂放在高高的台面上维持平衡。
晚安。莉莎说,欢迎光临松林大饭店。今晚我能为您提供什么服务?
她的欢迎词有点怪。不是话语本身,而是她说的方式。好像她很少有机会说这些话,所以讲得不是很流畅。
今晚有空房吗?
当然。
莉莎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
只住一晚?她问。
是。先只住一晚。
伊森瞄了一眼电脑荧幕。非常老旧笨重的显示器。可能是八〇年代留下来的。他不记得上次看到这么旧的机型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我有一个单人特大床、禁烟、不能带宠物的二楼房间。
很好。
她打完字。要以信用卡付款吗?
伊森微笑。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
真的吗?哪里有趣?
我在几天前出了车祸。一辆大卡车拦腰撞上我的车。离这儿一条街而已。也许你看到了?
没有,我很确定我没看到。
嗯……我今天才刚出院,问题是……我不知道我的皮夹在谁那里。事实上,我所有的私人财物都不见了,
喔,我真遗憾。
他觉得莉莎的笑容里失去了一开始的热诚。
那么,你到底要怎么付今天的房钱呢?你姓……
布尔克。伊森·布尔克。听着,那就是我试着要告诉你的。我得等到明天拿回皮夹才有办法付钱。据我所知,我的东西都在警长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耸耸肩。反正就是这样。
嗯……听着,在没有预付现金或信用卡资料的情况下,我其实是不能给你房间的。这是饭店的规定。因为……并不是说一定会发生啦!只是怕房间里的东西有所损害或有额外费用,我们没办法……
我明白。我很清楚设立订金的目的。只是我在说的是,到了明天早上,我就可以付钱了。
你连驾照都没有吗?
都在我的皮夹里。
莉莎咬着下唇,他看得出来她在做什么。她在武装自己,一个善良的好女孩正在鼓起勇气要反抗坏人。
先生……布尔克先生……没有信用卡或现金或证件,我恐怕不能给你房间过夜。我很想帮忙。真的。可是这样违反了饭店规定,而且……
伊森倾身靠向柜台,莉莎没把话讲完。
莉莎,你知道为什么我穿着黑西装吗?
不知道。
我是美国特勤局的联邦探员。
你是说担任总统保镖的那些人吗?
那只是我们任务中的一项。我们的主要任务其实是在保护国家财务结构的健全。
所以,你是来松林镇调查案件的吗?
是的。我才刚到镇上,就发生了车祸。
你是来查什么案子的?
我不能告诉你。
你不是在耍我吧?
如果我是,就犯了联邦的公诉罪。
你真的是联邦探员?
是的。而且我很累了。我希望你能让我休息一会儿。我需要一个房间过夜。我答应你,我会遵守诺言的。
你明天真的会付钱?一大早?
一大早。
他拿着钥匙,艰难地走楼梯上二楼,转进一条又长又安静的走廊。墙面每隔二十尺就有个假油灯,在波斯地毯上投射微弱的黄光。
他的房间在最尾端,二二六号房。
他打开锁,踏进房间,按下电灯开关。
房间的装饰偏向民俗风。
墙上挂着两张画得很糟的西部肖像画。
牛仔骑在拱着背的野马上。
一群牧人聚集在营火旁。
房间里的空气不太流通,也没有电视。
床头柜上放了一个很旧的黑色转盘电话。
床看起来倒是相当柔软巨大。伊森缓缓在床边坐下,脱掉鞋子。没穿袜子走了这么久让他的.脚背起了好几个水泡。他脱下西装,拿掉领带,解开牛津衬衫最上头的三颗扣子。
床头柜的抽屉里有本电话簿,他把它拿出来,放在床上,然后拿起话筒。
嘟嘟嘟。
拨号音。感谢上天!
奇怪的是,他家里的市话号码并没有立刻浮现在脑海里。他花了好几分钟去想,试着去描绘他在iPhone上速拨那个号码的画面。他前天还记得的,可是……二……〇……六。他记得是这三个号码起头,因为那是西雅图的区域码。他在转盘上拨了五次,可是每一次在拨完六之后,他的脑袋就一片空白。
他换拨查号台。
响了两声之后,接线生说:哪个城市?什么名字?
华盛顿州西雅图。伊森·布尔克。
请稍候。他可以听到女接线生在电话的另一头打字。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