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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含光漠然神情望她臂肘,青紫轮替,真竟无一完好。
眸光略微抬高,再看准她胸膛,伍雀磬霎时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这不好吧,你不当自己是男的,我可当自己是女子,冰清玉洁。”
马含光攥她衣料的手忽一使力,女子下半截裤脚嚓地碎裂了。布条之下,小腿与手臂的伤情大同小异。
始终一言不发的马含光出手点了伍雀磬要穴,双方静对好一会儿,伍雀磬终听了他问:“你伤至如此,为何只字不提?”
他话从牙缝里逼出来,手握拳紧了又松,很想一个大力捏死这丫头。
“不是马叔叔叫我忍着的么?再说了我天天都受伤,可天天都有提。”
“我叫你忍着的是小伤,这伤处已事关性命,我却不知。”
“你当然不知。”伍雀磬明知对方不是这意思,偏偏顺他话说,“我受伤喊个疼你都嫌烦,马叔叔也从来不管我,烧水沐浴这样的小事都不搭把手迁就我,何况你也没机会把我衣裳扒开来看个分明,不知道有多奇怪?”
马含光一手按上她小腿未结痂的伤口,暗中施力,沉声问:“痛么?”
“我在你腿上拉一刀,再把指头抠进去,你说痛不痛?”
“既然痛为何不说?!”
“我说了啊,不过你这模样,是生气了,还是心疼了?”
“你若死了——”
“我知,计划全泡汤了。可我告诉你马含光,我就是故意的,故意不告诉你,看你几时才能发现,而若我死了,你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这一回。”
她笑着说完这句话,一字一顿全无半点开玩笑的意味。
马含光收了难得显露的暴躁,声色复冷,凉笑一声道:“你这是拿性命来威胁我?”
对方却摆了副讨打的神情:“我说是,你会被我威胁么?”
马含光抬眼去望她一早包裹严实的肩头,若论致命,也唯有那肩后的一道。“会。”薄而微有些透明的唇心轻启,苍白且平静地回了这样一字。
伍雀磬怔住,他却已拿掌心覆住她腿上最深的那道伤痕。“为了我,倒也难为你?”话里讥讽,然而那手上的动作略有些漫不经心,却很自然,是有时自己看自己一辈子也难能发现的小习惯。
这人不忍所见的,喜欢随手遮起来,例如曾当初伍雀磬的一双眼睛。
恍惚浮现的回忆,终令伍雀磬再没了耍赖的心思,反倒调转过来宽慰对方:“其实也不太痛。”
马含光怎么能忘这人每受痛楚便神憎鬼厌的尖叫,扬了几分声调问:“不痛?”
“我跟你讲,”她挨上他,挑着眉峰,像分享什么值得炫耀的心机,“其实皮肉之苦能解决的问题呢,真的再痛都没关系,所以我宁愿它痛。”
马含光笑道:“那若痛着痛着便死了呢?”
“马叔叔,”她打岔来问,“我以后还能叫你马叔叔么?”
“你这不就叫了?”
“可你白日里说不想再玩这种叔叔子侄的游戏。”
“我说的话你几时听过,去躺好上药。”
“躺好如何上药?”
马含光取了随身的药丸喂给她,面上冷淡未见好转,动作倒是颇为仔细轻柔。伍雀磬趴在床上,他给她细看肩背的伤口,已经化脓,再做耽搁的确是要出人命的。
“马叔叔过了那么多真气给我,我连病都不会生,所以也不会死。”伍雀磬嗓音埋在衣物卷成的枕间,有些沉闷。
“哭什么?”马含光问。
伍雀磬回他:“哪可能,你哪只眼睛见到我哭?”
“少主,”他却忽而放缓声线,沙哑如同跳动的烛焰一般蛊惑,“人生有许多身不由己,并非人人都能选他所走的路,或很可悲,但请你惜命。”
伍雀磬哀哀戚戚吸起鼻子,初始只发出些微怪声,直至马含光将她面向翻转过来,她扯着他袖子不叫他看,未几却又攀着他手臂一路扑去他肩头。“一回,就这一回……”她哭得气息奄奄,“你是不是非要等我死了才会对我好……”
马含光轻拍她后背,这个世道,哭有何用,万般不由人。
☆、第45章 东越
话说东越并不似伍雀磬想象,位处归返云滇的必经之路上,它只是马含光职责所在的必经之路。恰好是伍雀磬被“救”出丐帮那时,东越分坛也传出另一位少主平安觅得的捷报。
马含光恢复其密使身份后的第一要务,便是赶往东越与同僚沈邑会合,齐同保护两位少主回归总坛。
想当初伍雀磬自马含光口中得知万极有四位继承人,一位人在总坛,另三位散落中土各地,而今四人却只余三人。
便于近日,开封城外铸剑谷因夺人一事与万极密探拼得玉石俱焚,终于作为矛盾焦点的宫主继承人,也落得一并葬送的下场。
相较东越百花坪琳琅庄的这位,其平静回归的经历就可谓顺遂又和谐。
与伍雀磬相同,出身琳琅庄的是位女子,论资排辈,还是万极的大小姐;但与伍雀磬不同,那人同时身兼琳琅庄少主的头衔,一瞬间身价倍增。
琳琅庄算不得正儿八经的武林门派,始建者为一名武艺超卓的奇女子,专收江湖漂泊孤女传承衣钵,多年发展也渐有了独镇一方的规模。
庄中多女少男,男子并不能成为正式的门下弟子,多为仆役杂工一类,地位远不及女子。或也因如此,廖菡枝她爹一招惹便招来位前任大弟子、当任琳琅庄主,二人所诞闺女,可不就是万千宠爱。
再者琳琅庄少理江湖事,与江湖正道关系不甚紧密,与人人喊打的万极魔宫自然也算不得势同水火。
或许万极宫主廖华偶有心血来潮重游中土,那花团锦簇的琳琅庄百花坪也在其必访之列。
那么于世外桃源一般的琳琅庄长至二八芳龄的少庄主,成年后顺理成章返还生父身旁,就显得没有那么多腥风血雨与江湖奇谭。
伍雀磬得了这些情报,无需马含光多言,也知万极宫总坛风云变色是迟早之事。沧海遗珠四散江湖那么多年,怎么就一朝感念便发了疯般要一夕集齐,定是廖宫主与左护法之争已到了如火如荼的关键时刻。
却不知他们这几人对于那位廖宫主的用处在何地。
说亲情,别自作多情了。
因伍雀磬有伤,改走水路,少些奔波。
客舟换乘几回,江入海及至终点时却断了航线,且那入海口的唯一码头被地头帮派把持,马含光本不是主张奢侈铺张的人,到最后也只能高价雇来条船,被伍雀磬感慨他真是难得大方。
对方也不自辩,伍雀磬知他底细,人小时就是穷大的。一如江行千里,沿岸所见,不是天灾便是*。北方干旱,黄河两岸却是年年水患,马含光并不同情那些灾民,但同样的坎坷他不可能不感同身受。
这样的人,如何大方得起来?
那红日沉江,二人并坐船头用上一顿简餐,伍雀磬吃不下,便会托腮直直去看马含光。
马含光从不挑食,哪怕有的选择,他本身对那些口腹之欲也毫无执念。
他以往烧菜爱放蒜,吃东西向来能一口塞进许多,更没有细嚼慢咽的仔细与斯文,纯粹是个高雅不得、亦讲究不得的俗人。但瞧着他,便会觉得那干巴巴的馒头也似乎有着勾人味蕾的美味。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吃着干粮同时对旁人耳提面命,伍雀磬的印象里,咀嚼一旦与言语并行,总会变得唾沫横飞、且唇抹油光,归结为一字,便是丑。
马含光则不然,他一大口吞下食物,侧腮鼓出不小的高度,这时或会停顿,也可能为着伍雀磬一些没头脑的说辞唇畔露出冷笑。那薄而苍白的嘴唇仍旧干净,闭合着,似柳叶新裁的形状,连那并不刻意维持优雅的咀嚼也难能指责其粗俗。第一口咽下,顺颈部下视,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伍雀磬立时要随其咽一口口水,只觉那被他吞下的食物也有着得天独厚的运道。
“看够没有?”马含光并不会等嘴巴彻底空暇才去训人或冷嘲,他就是边吃边与她树规矩,她才会觉得那淡而无味的冷馒头又有了些未为可知的好滋味。
“能看不比什么都好?”伍雀磬回他一句并不相干的话,见马含光皱了眉,眼望去别处。终于成长后变作刀雕斧凿的冷峻面相,只一瞬眸色的黯淡,哪怕是整个天际的暮霭,也于其身旁消了色彩。
……
东越海港,伍雀磬未落地便见了许多身高体壮的劳工。此地气候与内陆不同,潮湿而炎热,那群人作堆地挤在一处,光着膀子,喧喧嚷嚷,与伍雀磬想象中清新又阳光明媚的海天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