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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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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着陆兰芬起身而去。厚卿、幼恽恨在心头,只得谢了主人,要到兆贵里去。金咏南知他二人另有应酬,便不留他。
  到得张月红家,祝毕封因客齐久等,先已入席,见厚卿同幼恽来了,深致不安,便请一同坐下。随问厚卿、幼恽可是仍叫陆兰芬同张书玉。厚卿赌气换叫了一个公阳里的林佩珠,又替幼恽代叫了一个西鼎丰花宝玉。局票去不多时,两人先后来了。席中大家欢呼畅饮,只有幼恽心中纳闷,没甚精神,并连叫来的局也不去理会。
  却听得对过房间也有客人在内请客,甚是热闹,但并不搳拳,也不听见倌人唱曲,只在那里高谈阔论。有一个人的声音甚是熟落,只听得他抗声说道:“你道现在上海的新党,日本的留学生,一个个都是有志之士么?这是认得大错了。他们那班人,开口奴隶,闭口革命,实在他的本意是求为奴隶而不可得,又没有那夤缘钻刺的本钱,所以就把这一班奴隶当作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今日骂,明日骂,指望要骂得他回心转意,去招致他们一班新党入幕当差,慢慢的得起法来,借此好脱去这一层穷骨。那知朝中这班大老,耳朵是聋的,眼睛是瞎的,心地是面糊蒙着的,面孔是牛皮做成的,就是拍着他的脸痛骂他一场,他也只是不见不闻,我行我素。所谓‘笑骂由他笑骂,奴隶我自为之’,凭你怎样的大声疾呼,那里叫他得醒?也有万一碰着运气,逢时得济,遇着了贤明的督抚大臣,聘请他做个顾问官,居然的当差入幕起来。无夸这班新党中人,却又是一得到了优差优馆,便把从前革命自由的宗旨、强种流血的心肠,一齐丢入东洋大海,一个个仍旧改成奴隶性质,天天去奴颜婢膝起来。你道可笑不可笑?他们现在的宗旨,是开口闭口总说满人不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固然不错。要晓得,满洲人虽是蒙古入关,究竟还是我们亚洲的同种。所以欲分满汉,先分中西。这班人就该帮扶同种,摈斥外人,方不背同类相扶的主义。不料他们非但不能如此,反去倚仗着外国人的势力,拼命的欺负同种的中国人。总之,这班人本是寒士出身,穷得淌屎,却又不中举人,不中进士,无计可施,以致变成了这等一个气质。说起来也甚可怜,那里有什么爱国的热诚,合群的团体?纵使有几个英雄杰士,伤心大局,蒿目时艰,要想力挽狂澜,主持全局,却又是手无寸柄,说也枉然。”说到这里,便长叹了一声。又有一人击节叹赏道:“你这话实在说得痛切!新党中间未尝没有通人志士,却被这班无耻小人借着新党的名目,到处招摇撞骗,无所不为,弄得坏的带累了好的,施展不来,真是可恨!”听得方幼恽暗暗不住的点头。
  原来方幼恽虽是个贵介子弟出身,从小十分聪颖,只是自恃天分,就不肯在书史上用心,只弄些雪月风花的学问。平时也看过几部新书,晓得些中外的大势,向来以新党自居。今天听见这一席议论,却是闻所未闻,不觉爽然自失。
  又听见那人高吟道:
  华夷相混合,宇宙一膻腥。
  接着说道:“这是《花月痕》中韦痴珠的牢骚气派,我年纪虽不逮痴珠,然而天壤茫茫,置身荆棘,其遇合也就相等的了。”又听一人说道:“你是喝了几杯酒,故态复作,何物狂奴,悲歌击节。”却不听见那人回答,幼恽便静静的听他。停了一会,又听见高吟道:回首当年万事休,元龙豪气尽销磨。
  关山跃马秋横塞,风雨闻鸡夜渡河。
  前路苍茫愁日暮,唾壶击缺任悲歌。
  何须更忆繁华梦,搔首沉吟唤奈何。
  念到末句,那声音就低了好些,只听一人大叫道:“好诗,好诗!沉郁苍凉,读之令人有身世悲凉之感,我当浮一大白,请窥全豹。便听得又吟道:一夜西风动客愁,只余身世寄扁舟。
  千秋事业怜青史,一代功名负黑头。
  蜀国相如今贳酒,天涯王粲莫登楼。
  匆匆归去真堪笑,惆怅题诗记玉钩。
  梦醒扬州一惘然,可怜往事竟成烟。
  桓温种柳只流涕,殷浩书空欲问天。
  剩有闲情随逝水,拼将绮思逐华年。
  输他绝塞从军客,万里秋风早着鞭。
  飘泊谁怜屋上鸟,江湖落拓竟何如。
  荒唐槐国三年梦,慷慨苏秦十上书。
  纵有文章惊四海,更无涕泪哭穷途。
  请缨投笔男儿事,夜半床头啸鹿庐。
  幼恽听了,赞赏非常,此时再忍不住,便问娘姨:“对过房间是何人请客?”娘姨道:“听见说是一格姓章格常熟客人。”幼恽便想私去窥探窥探他,到底是个何等样人,居然这样的见识高超,才华卓荦,因立起来向外便走。走到对房门口,隐在门帘外边,向房里看去,早吃了一惊。原来那向外坐着的主人,就是方才在张园相遇不知姓名的人,心中想道:果然外貌挺秀,内才也自不差。忽听得旁座一人赞道:“秋翁佳作,气韵沉雄,真与杜甫律诗颉颃千古。”正是:伤心身世,悲闻宋玉之辞;极目河山,不断新亭之相。
  要知究竟何人,下回交代。
    
    
    
    
    

第八回 章秋谷意气结新知 方幼恽平康逢旧识

    
  却说方幼恽正在偷看那对过房间的客人,心中转念甚是面善,忽听得那人称呼他“秋翁”,方才兜的想起这人的姓名,不觉大悟,自己笑道:“我的记性怎的坏到这步田地,隔不多时,竟是想他不起,可不是笑话么?”连忙掀起门帘,进去招呼。
  看官,你道那不知姓名的少年是谁?原来就是那风流才子、诗酒名家的章秋谷。自从打发金月兰动身之后,在家中住得不多几日,总觉郁郁寡欢,加以秋谷才华绝世,丰采惊人,论文则援笔万言,论武则上马杀贼。惊心烽火,聊为梁父之吟;举目河山,尽有唐衢之恸。一身傲骨,四海无家,钟期之遇难逢,狂白之金欲尽,不免就牢蚤郁勃,变成个使酒的灌夫,骂人的刘四,竟有些信陵君醇酒妇人的气象起来。便觉在家无趣,重为沪上之游,也住在四马路吉升栈。到此虽不多几日,却着实结识了几个有名的人,一个叫做辛修甫,是个内阁中书,学问极其渊博。秋谷闻名往访,辛修甫与他谈得十分投合,果然名下无虚,一见如故。一个叫做王小屏,是个报馆的主笔,深通时务,兼擅西文。他从前看过秋谷一篇论说,甚是佩服;此次晓得秋谷来申,急急的到栈相访,成了倾盖之交。还有两个,一个叫葛怀民,是个举人;一个是大挑知县,叫吕仰正,却是辛修甫介绍与秋谷相知的。这几个人都是金石论心,芝兰合臭,俯视山海,高见风云,绝无时下少年酒食征逐的恶习。
  秋谷自到上海,访他去年一个旧好倌人,名叫陈文仙,年止十七,花妍柳媚,玉润珠温。去年秋谷做他,甚是要好。这陈文仙气息沉静,居然像个闺阁大家,并无红倌人的一种时髦气派,今年从西安坊调到兆贵里来。秋谷除了访友,便到陈文仙处闲坐。文仙也从不叫他吃酒碰和,转是秋谷过意不去,替他绷绷场面。这一日,正是秋谷的主人,请的就是辛修甫等数人,并两个同栈居住的同乡,隔夜已经照会客人点好了菜。秋谷恰午后无事,便到陈文仙处,约他同坐马车到张园吃茶;又遇见了陆兰芬,谈了一会。秋谷因坐不住,便到弹子房去合人打了两盘弹子,方才同了兰芬、文仙出来。天色已是不早,因兰芬苦邀秋谷同文仙去坐坐,便又到兰芬处坐了一会。看看已有七点多钟,兰芬知有台面,不好留他,只叮嘱秋谷常来走走。
  原来秋谷与兰芬只是淡淡的交情,并没有什么相好,只是兰芬向来敬重秋谷,所以见了面,不觉十分亲热,以致在张园相遇,引起方幼恽的气来。
  只说秋谷同文仙回到院中,辛修甫已先来了,余客也便络绎而来。秋谷做了主人,殷勤对釂无不尽量。到得酒酣耳热之际,辛修甫偶然说起新党悖谬之处。从来酒在肚里,事在心头,早把章秋谷一肚皮的牢骚提了上来,便高谈阔论了一大篇,又痛饮了几大杯酒,方才吟出那四首感怀的七律来。座客一齐称叹。
  秋谷连饮了数杯急酒,微觉有了醉意,忽见门帘一起,又走进一个客人高叫秋谷道:“老世兄,幸会幸会!你发得好议论,吟得好诗啊!”秋谷醉眼朦胧,急切认不出他是谁,立起来细看,方认得是小时同学的方幼恽,便笑道:“我的眼钝,几乎认不出来,幼恽兄好眼力。”方幼恽大笑道:“岂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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