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掘地三尺,挖出一方铁盒,里面赫然装着那女奴的头颅。世子握着那封信,抱头痛哭。”
“那信上写了甚?”程召棣问。
薛易年答曰:“富贵既能两相弃,贫贱怎不白首离。奈何君情仇似海,妾怎不为君分忧。”
“世事无常,难免唏嘘。”程召棣叹息。
薛易年自嘲一笑:“看来本少爷很有那说书先生的贤才。”
“国之栋梁,可塑之才。”
“程兄谬赞,不愧熟读四书五经,一开口就叫人喜笑颜开,薛某只能贻笑大方了。”薛易年放下茶盏,道:“故事讲完了,那程兄又是为何而来呢?”
“自然为这出戏。”
“怕是为这戏中人罢?”
程召棣叹了一口气,只得从实招来:“薛兄慧眼。”
二人喝茶听戏了一会,就见樊谦上场了。
她水袖白衣,布衣荆钗,竟与程召棣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不谋而合,虽是戏中的花旦,演的却是那二九年华为母戴孝的女奴,遭人排挤时不卑不亢,恩怨情仇心中明朗。
樊谦唱完最后一出折子,眼神往这边轻扫了一眼,程召棣看着那双眸子呼吸微微一窒,只听周围一片拍手叫好声,这才觉察过来,自己这是看痴了。
“程兄休要入戏太深。”薛易年看他道。
“薛兄见笑。”他垂眼答道,等到整场戏收尾,已是夜半时分。
程召棣见薛易年与女眷相谈甚欢,脸上毫无倦色,便有礼道:“多有打搅,召棣先行一步。”
出了花楼,行至街角,忽见一所当街歇息的小亭内闪着烛光,几分好奇,他已步入亭中。
竟是那方才红遍全场的花旦樊谦。
她一身孝服,不知是还未褪去戏中角儿的,还是她自己攒布裁剪的,跪在地上连磕几个响头,她转身看着他:“先生可有何事?”
程召棣忽然不知如何是言语,就这样望着她。
她转身,低声倾诉道:“这是我阿姐的灵位,她入花下楼的第三日便死了,银子是托人带出来的,用钱买了棺材,卖了房产,凑在一起办了父亲的后事,我竟亦签了那卖身契,连丧事都没给她办过,想来……倒真是命运弄人。”
“这亭子是我向更夫借的,只有一宿,只盼能给她上一炷香,守一宿夜,告她来世安生。”
程召棣叹息:“长夜漫漫,我陪你到天明罢。”
两人对坐许久,相顾无言。
就这样一直到第二日,天刚亮便下起了小雨。
樊谦递过一把伞与他,道:“还请先生回去罢。”说完,捧着香炉牌位,头也不回的扎进雨帘中。
程召棣愣了愣,等他打了伞冲出去,只能看见一个白色的剪影转入街角快要消失不见,他忙跑过去拉住她,忽然有些气恼,便皱眉吼道:“你想作死么!这般不顾自己身子……”话还没说完,一只素手攥住他的衣角,她低着头浑身上下都在瑟瑟发抖,半晌,只听她哑声道:“就一会,陪我站一会,先生莫怪……”
然后很自然的,程召棣抛下油伞,紧紧地抱住她,青白的天空,两个身影缓慢的靠近,轻吻,成为一幅美丽的水墨图画。
她本是戏台上昙花一现的戏子,他是那生于世家的谦谦公子,机缘巧合又或是命中注定,他与万千人之中看见了她,倾心相许,梦绕魂牵。若不知流年过往,若没有世事艰辛,若能结发白头,此生又可曾有何憾?
只是,一切又怎能从头来过?她只是红极一时被他捧在手里的新宠,他不过初涉情场如玉风流的公子哥,这是世俗,亦是真实。
沦落风尘美貌无双,被人抬爱风月一场……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
番外·心有谦谦(下)
樊谦红了。
她出的场子越来越多,来看她戏的人也越来越多,鸨母没有强迫她接客,或许是因为程召棣。
七月乞巧,她出楼上香,程召棣被一帮公子哥儿拉住,好说歹说让他陪着看戏,等戏看完了又邀他一同喝酒,好不容易摆脱他们纠缠,樊谦却还未归来,程召棣心有不安,便策马上山,直奔城外的功德寺。
这天寺内香火格外旺。
她站于一对对求神拜佛的痴男怨女中,一袭红衣,就像要出嫁的新娘。
见他进来,她微笑的拉过他的手,道:“先生,我们一起上香祈福如何?若真有一日心想事成,再一同来还愿可好?”
“阿樊……”他看着她竟有些不忍,便应了声“好”。
二人跪在蒲团之上,闭眼叩首,一瞬间真有些像行嫁娶之礼夫妻。
“先生,樊谦不知要在这红尘中走到何年何月,也不知将在台上唱到何年何月,我二人可否相约梨园,只要我还能演一出,先生便来看一出如何?”
他答曰:“君子一言,驷马年追。”
“那樊谦叫您阿召可好?”她笑着道。
“你若欢喜,叫甚都好。”他心中一动,看她笑靥如花,明眸皓齿,胸口竟有些酸涩,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不常来花楼。
那段日子,他宁愿冒着大雨出门,湿尽衣角长衫,也要赶来听她说一段戏,唱一段词,春秋风月,风雨无阻。
薛易年说这是年少轻狂,情场得意,只要莫陷得太深,好聚好散是常有的。
他微微皱起眉,思付半晌,无奈不语。
年复一年。
直到长平十八年秋,程父病逝,两个哥哥在外守疆未归,家里只剩孤儿寡母,程召棣建祠守灵,挖坟祭祖,热孝过后,应酬逐渐多了起来,她登台的次数却少了许多,有一日他从别人口中得知:她被欧阳家看中,竟要将她指给大公子做侍妾。
那一段日子,程召棣很消沉,他没有去找她,碌碌无为,奉承麻木,思前想后不过庸人自扰,他早该随波逐流。
时逢她最后一次登台,程召棣一身丧服独自躲在厢房里喝闷酒,听见门外拍手叫好声,薛易年忽然走进来取走他的杯,问道:“不去看看么?她今日不同往日。”
“我与她约好,她在台上唱,我在这里等,一过竟是些许年。”
“程兄,在你眼里,那人就只是贪慕荣华的之士……”
“她不为金银误入风尘,荆钗披麻为亲守孝,佛前许愿,红线缘牵,我怎会不懂她?我敬她,爱她,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只是世事艰辛命运多舛,妻妾成群人脉权术,生在程家便注定有太多情非得已,只怕皓水已去,韶华空留,我只恨不能左右命数,与她白发长生,相守到老。”
“欧阳家势大,家里对我自是爱莫能助,既然我不能护她周全,只好顺应天命,她恨,我又怎会不恨?只是,既可以情难自禁,就可以悉数忘情,韶华太短,人生太长,权当我是个懦夫罢。”
“入欧阳家对她,不定是件好事,若真要怨恨,天若有
情天亦老,真假莫辨人间戏,只怨我一人,足矣。”
“你倒是看的通透。”薛易年叹息,坐下拿起一杯与他同座:“今日我二人不如对饮,忘却前尘往事,喝他个不醉不归。”
程召棣晕晕乎乎的走出房门,恍惚之间撞到一个人怀里,他醉眼朦胧的抬头,只见鲛人珍珠,红绡湿透,他看见眸如星辰,眼角带泪。
竟是多日不见的樊谦。
他看着那双眼依然那么明亮,宛如初见。
她抱住他,将他扶入房内,小心翼翼的吻他,解开他的白衣,轻声道:“我不慕金银富贵,我不求相守到老,我道姻缘红线,但我更愿你一世平安,我知道总有一天你要高头大马迎娶新人,可我一点儿也不关心,只是夜夜盼你来这听一场戏,红尘滚滚,美不常在,但就是不想你把我忘了……我很贪心,对不对?”
“怪就怪,这三千烦恼,唯你,常驻我心。”
阿召,你可知道?
她放下纱帐,二人坦诚相见。
“奈何君情仇似海,妾怎不为君分忧,这戏说得在理,只可惜,这世上就算没有那恨海滔天,家破人亡,我也不忍叫你连累愁苦。”
“只是我不甘心,我放不下,阿召,你说又该如何是好?”
她抚开他皱着眉,迎头而上,在他身下开出一朵嫣红的残花。
宿醉难消,第二日程召棣醒来,只见门随风动,纱帐曼舞,哪有那心心念念人儿的踪影?只有床榻间的一抹血红,触目惊心。
又过了一月。
一群锦衣华服的世家纨绔常聚花下楼,他们吃喝享乐,不学无术,不知疾苦,一掷千金。在世人眼里,他们是求无不得的天之骄子。
一公子哥儿摇扇大笑:“这盛樱大大小小麻烦不断,可就出了件稀罕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