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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教你。”
“太麻烦。”
“不怕。”
“我没有兴趣,我怕水底,黑墨墨的,又听不到声音。”
“一片寂静才好呢,你喜欢噪音?”
“不是喜欢,而是习惯了。”
一边说一边诧异自己讲得那么多,这些对白比我在过去一个礼拜内所讲的还要多。
也许是秋天明媚的阳光,也许是海风清朗,我胃口也好起来。
小邓先生有意无意间一直在我身旁,细心得很,找来一副纸牌,同我玩廿一点。
我们一块钱一块钱的赌,不到半小时,我居然赢了百多元。
最后他说:“赢家该请吃饭。”
我没搭嘴。
通常男女社交应当这样进行,他安排得很漂亮,但我的心理状况有点不稳定——
水晶灯呢,回旋楼梯呢,都还没有出现。
所以不会是他。
我迷信我的梦,所以没有搭腔。
夕阳西下,我们在码头上岸。
他仍不放弃,说道:“我口袋里还输剩数百元,可以请客。”
我温婉的说:“改天吧,今天大家都累了,身上又沾着盐花。”
“什么时候是改天?”
噫,他对我真的有好感哩。
我把公司的电话给他。
以前我也把卡片给过人,可惜那位某君将之搁西装口装中忘了,过了一季,才翻出打电话来,我说什么都不肯再出去,不管用,没有诚意不管用,客观条件再好也没有用。
我是个怪人。
失意造成我的孤僻。
小邓在星期一早上九点半就同我联络。
我天天准时八点三刻便到写字楼,像只闹钟,听到他电话时,气定神闲。
他只问好,说了几句,没有即刻约我。
大概是觉得昨日有点操之过急。
昨天他没有伴,我也没有,本来倒是可以凑合一下……但蒋给我太坏的经验,逼使我认真。
不认真更不值。
周末情愿洗泡泡浴,好好的洗一个头,敷脸,睡午觉,看书。
晚上自己做简单的东西吃,看看电视,又是一天。
寂寞如沙漠。
也像沙漠那样孤傲神秘。
很难得的,作为女性,似沙漠总好过似众人乐园。
隔一日,小邓又向我问候。
他同我说,金宝罐头汤中,最好吃的是曼赫顿周打蚬汤。
我说即使简单如番茄米汤,也其味无穷,说溜了嘴,又加一句:“特别是在伤心的时候,盛在杯子里躲角落吃,有药疗作用。”
这话很玄,但他听懂了,很久没出声。
我十分后悔失态。
但他即时说,“不过高兴的时候,或许更应该吃海龙王汤。”
我不能再推辞他。
约好晚上他来接我,心中仍然耿耿于怀,因说多一句话。
豁出去算了,从来没听说有谁为说错话而大病一场的。
嘴巴紧是美德,嘴巴太紧缺乏真性情,算了,反正我没做到。
也许是他这个人。
他和煦温柔,令人有向他倾诉的冲动。
想起他,有点喜孜孜,这人会是个好朋友。
他挑的馆子无瑕可击,汤的香味令人垂涎,一顿饭时间下来我们已经相当熟。
人说到看电影,较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挑暗涩的艺术片来看,现在只希望看喜剧及星球大战,娱乐至上,做人不是不辛苦的,就不想再跟自己找麻烦了。
没想到大家的见略相同。
最重要的、点是我俩对物质生活没有强烈的欲望,说起来,都认为不该花太多时间赚钱,钱重要,但够了就是够了,什么叫够?互相又交换了意见,谈得很融洽。
可能是自己的态度也成熟了,已不希祈那么多。
但该晚还是做了旧梦。
那人还是说:让我来照顾你。
永远的黑白格子大理石地板与水晶灯。
半夜醒来,喝两口水,茫然,之后辗转反侧,直至天空鱼肚白。
这么说来,这个梦,竟然一点意思都没有。
人是万物之灵,怎么些微灵感都没有,像盲头苍蝇,碰到什么是什么,是好是歹,都得赔上心血精神时间。
太不中用了。
连一株植物都不如,植物尚会在风雨来临之前扎根,人,人有什么预感?
连胡思乱想的侈奢也无,得起床梳洗上班。
日子过去,对小邓先生有出奇的好感。
这样一个可爱的普通人,正好配我这个平凡女。
最喜欢他乐观。光明。正直。
他则说他看中我的气质。
气质,什么是气质?
难道心不在焉也算特色?
根多人讽刺过我目无焦点,没想到在一个投缘人眼中,这成为优点。
我的信心渐渐恢复,多谢他。
一顿饭一场电影都能带来乐趣,有时两人到郊外骑脚踏车,有时在沙滩坐,全是廉价娱乐,几十元甚至不花分文,都高兴得不得了。
从前蒋拉着我出席大型舞会,衣香鬓影,感觉却似坐牢,你说多不识抬举,多要命,一点上进心都没有,难怪蒋氏要离弃我。
小邓适合我多了,他送的礼物都是合情合理的,不会是一枝花,而是一盆花,年年开花那种,既好看又耐放。
他也不是不浪漫,感动我的是他细心,即使是喝一个汤,只要略皱眉,他就会问:“不好吃?同你换。”立刻伸手过来换好的给我。
这是真正的关心,使女方觉得宽慰,女人最是简单,一点点小事便满足了,但有多少男人肯做这一点点小事!
我又开始倚赖他的感情,他的电话稍迟,便挂心起来,瞄着钟,等。虽然不像以前,这次不那么徘徨,但始终,等还是等。
怪不得人们要结婚,婚后一切焦虑可以告一段落,下班不必担心有没有约会,回到家中,某君会出来开门,多么温馨。
我盼望结婚。
但外表不敢声张。
有一个女朋友,被男友耻笑:“你不过是想我同你结婚!”
这样的男人令她三思,终于她同他分手,之后活得更高更强更健美,他也居然娶到老婆,不过她同我说,一辈子也忘不掉那句话带来的侮辱。
事过境迁,但旁人的经验也给我带来警惕。
我提都不敢提将来。
一直很顺其自然的样子。
说也奇怪,在这一段期间,梦渐渐淡出,每夜都睡得不错。
当然不可能忘记它,不过公私两忙,睡得酣,不太做梦。
自嘲说:连做梦的时间都没有了。
另一个难题是腾不出洗头的功夫。
往日每星期起码洗三次,卫生得很,现在洗两次都没时间,于是考虑剪短长发。
小邓约我陪他买床单,我坦言说:“我要去理发。”
“不是改发型吧?”
“正是要剪短。”
没料到他大吃一惊,“剪短?不不不,那么好的一把浓厚黑发,怎么可以剪掉,我反对!”
反应激烈得令人不置信那是温和的小邓,我愕然。
是我的头发呵。
“请你改变主意,请你维持原状。”他恳求,“剪掉太可惜了。”
“可是我怕烦。”
他立即明白,“是不是最近忙?我情愿拨时间给你打理头发,但请不要把它剪掉。”
我笑出来,太紧张了。
“好好好,不剪,保持原状,”
他松口气,“谢谢你,”
自此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一方面觉得自己幼稚,一方面觉得满足。
这时有同事办喜事,找我做伴娘,照例要送一套衣服鞋袜,这位女友嫁到小康之家,着意要做得好看,公告全世界,排场大得很。
小时候认为多余,此刻有点羡慕,人家重视这个熄妇才会这么做,结婚其实才不是两个人的事。
女同事每天由三姑六婆陪着去买首饰置衣服,热闹得不得了,忙得不可开交,索性告假。
闲闲与小邓提起这件事。
他说:“试衣服的时候通知我。”
“干你啥事?”
“我去看看你穿纱好不好看。”
我笑,“新娘会安排替我们拍照留念。”
他忽然问:“你喜欢这种全套式婚礼?”
我说:“不介意。”
“我以为你会嫌庸俗。”
“有什么是不俗的,组织家庭生儿育女,以及生老病死,都是每个人必经阶段,都被人做过亿万次,谁还能别出心裁?”
他又问:“光蜜月旅行呢?”
“那更好,”我拍手,“一走了之。”。
“那是说,两者你都不反对?”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