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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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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开始朝编辑那边走去。编辑看见他便说:“小心!不要靠近!”
 说来真是一件怪事。托马斯弄不清是否能把这句话理解为一句诚恳友好的忠告(“看着
点,我们正在被拍照;你与我们讲话,又会卷入另一次审讯。”),或者把它理解为一句嘲
讽(“既然你不能勇敢地在请愿书上签名,那就始终如一吧,别同我们攀老交情了。”)。无
论这话是什么意思,托马斯听取了劝告,走开了。他感到那月台上的漂亮女人不仅仅步入了
卧车厢,而且,正当他要表示自己是多么崇拜她时,对方却把手指压在他嘴上,不让他说出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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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午,他还有一次有趣的遭遇。他正在洗一个大商店的橱窗,一个小伙子在他右边
站住,靠近橱窗,开始细细查看牌价。
 “涨价啦。”托马斯没停下手中冲洗玻璃的水柱。
 那人看看托马斯。他就是托马斯在医院时的同事,曾经以为托马斯写了自我批评的声明
而加以讥笑的那个人。我曾经把他称为S。托马斯很高兴见到他(如此天真,正如我们对没
有料到的事情感到高兴一样),但他从老同事眼中看到的(在S面前,他有机会使自己镇定一
下),是一种不甚愉快的惊讶。
 “你好吗?”S问。
 托马斯还没应答,就看出S对这样提问颇觉羞愧。一个干着本行的医生问一个正洗着橱
窗的医生近来如何,显然是可笑的。
 为了消除紧张气氛,托马斯尽可能轻松地说出几个字来:“好,还好!”他马上感到,
无论他说得多么费力(事实上,因为他太费力),他的“好”听起来象是苦涩的反语。他很快
加上一句,“医院里有什么新鲜事?”
 “没什么,”S回答,“还是老样子。”
 他回答得尽可能不失分寸,但也显得极不合适。两人都知道这一点,两人都知道他们都
知道这一点。他们中的一个正在洗窗户,怎么能说“还是老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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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治大夫怎么样?”托玛斯问。
 “你是说你没有见过他罗?”S问。
 “没有。”托马斯说。
 这是真的。从他离开医院那天起,他一次也没见过主治医生。他们曾一起工作得那么
好,甚至都开始把对方视为自己的朋友。所以无论他怎么说,他的“没有”中有一种悲凉的
震颤。托马斯怀疑S对他提出这个话题颇觉愠怒:象主治医生一样,S也从未顺路探访过托
马斯,没问他工作怎么样或者是否需要什么。
 两位老同事之间的任何谈话都是不可能的,尽管双方都感到遗憾,特别是托马斯。他并
不因为同事忘记了他而生气。如果他能对身边的年轻人说清楚什么的话,他真正想说的是:
“没有什么可羞愧的,我们各走各的路这完全正常。也没有什么可以不安的,我很高兴见到
你!”但他不敢这么说。到眼下为止,他说出来的一切都好象出于某种心计,这些诚恳的话
在他的同事听来,也同样是嘲讽。
 “对不起,”S停了很久才说,“我实在是有急事,”他伸出了手,“我会给你打电话
的。”
 那阵子,同事们假定他为懦夫而对他嗤之以鼻时,他们都对他微笑;现在,他们不能再
鄙视他了,不得不尊敬他了,却对他敬而远之。
 还有,即使是他的老病人,也不再邀请他了,不再用香槟酒欢迎他了。这种落魄知识分
子的处境不再显得优越,已变成了一种必须正视的永恒,以及令人不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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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到家里躺下来,比往常睡得早,一小时之后却被胃痛醒。每当他消沉的时候,老毛
病就冒了出来。他打开药箱,骂了一句:箱子里空荡荡的,他忘了给它配药。他试图用意志
力控制住疼痛,也确实相当有效,但再也无法成眠。特丽莎一点半钟才回家,他觉得自己想
跟她闲聊点什么,于是讲了葬礼,讲了编辑拒绝跟他讲话,还有他与S的相遇。
 “布拉格近来变得这么丑恶了。”特丽莎说。
 “我知道。”托马斯说。
 特丽莎停了一下,温柔地说:“最好的办法是搬走。”
 “我同意,”托马斯说,“但是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他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她也过来坐在他旁边,从侧面搂住他的身体。
 “到乡下去怎么样?”她说。
 “乡下?”他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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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可以独自在那里过日子,你不会碰到那个编辑,或者你的老同事。那里的人是不
一样的。我们回到大自然去,大自然总是原来的样子。”
 正在这时,托马斯又一阵胃痛,感到全身发冷,感到自己渴望的莫过于平静与安宁。
 “也许你是对的。”他艰难地说,疼痛使呼吸都很困难。
 “我们会有一所小房子,一个小花园,但要足够的大,给卡列宁一个象样的活动场
地。”
 “是的。”托马斯说。
 他努力想象搬下乡去以后生活将是个什么样子。他很难每个星期都找到新的女人,这意
味着性冒险的终结。
 特丽莎象猜透了他的心思:“唯一的问题,在乡下,你会对我厌烦的。”
 疼痛更加剧烈了,使他说不出话来。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女色追求,也是一种“非如此不
可!”——一种奴役着他的职责。他渴望假日,然而是一个绝对的假日,从所有职责中解
脱,从一切“非如此不可”中解脱。他能告假离开医院的手术台(一种永久的休息),为什么
不能告假离开世界的手术台?离开女人们那百万分之一的虚幻的差异?离开那把想象中切开
女人们保险箱的解剖刀?
 “你的胃又捣蛋了!”特丽莎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头,叫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
 “打针了吗?”
 他摇了摇头:“我忘了给药箱补充药品。”
 她顾不上嗔怪他的粗心大意,摸了模他的前额,那里有因为痛楚而冒出来的密密汗珠。
 他的头没有离开枕头,朝她转过来,几乎是气喘吁吁:对方眼中燃烧着不堪忍受的悲
伤。
 “告诉我,特丽莎,怎么啦?最近你有心事,我能感觉得出来,我知道。”
 “没有,”她摇摇头,“没有什么事。”
 “你否认也没有用。”
 “都是些老事情。”她说。
 “老事情”意味着她的嫉妒和他的不忠。
 但托马斯不愿意收场:“不,特丽莎,这一次有点不同。以前从没有这样严重。”
 “那好吧,我来告诉你,”她说,“去,洗洗你的头发吧。”
 他不明白。


 她解释的语调是伤感的,没有敌意的,差不多是柔和的:“几个月了,你的头发上有一
种强烈的气味,是女性生殖器的气味。我本不想告诉你,可是一夜又一夜,我一直闻着你某
个情妇下体的气味。”
 听她说完,他的胃又开始痛起来。简直要命。他总是把自己洗得很彻底!身上,手上,
脸上,确认没有留下丝毫她们的气味。甚至避免用她们的香皂,每次都执行自己种种苛刻的
规程。但他忘记了自己的头发!居然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他回忆起那个女人冲着自己的脸叉开双腿,要他用脸和头顶跟她干。多么愚蠢的主意!
他现在恨她。他看出抵赖也没有用处,所能做的事,只是傻傻地笑笑,去浴室里洗头发。
 她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呆在床上吧,别费心去洗那东西了,我现在都习惯了。”
 他的胃真是痛杀了他,他渴望平静与安宁。“我会给我那位病人写信的,就是我们在矿
泉遇到的那位。你知道他村子的那个地区吗?”
 托马斯极难谈下去了,所能说的只是:“树林子……环绕的山……”
 “没有关系,这是以后的事。我们要离开这里,但现在别说了……”她还是一直摸着他
的额头。两人并排躺在那儿,不再言语。慢慢地,痛感消退了,他们很快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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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里他醒来了,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做着一个又一个的春梦。唯一能回想清楚的是最后
一个:一个巨大的裸体女人,至少是他体积的五倍,仰浮在一个水池里。从她两腿分叉处一
直到脐眼的小腹部,都盖着厚厚的毛。他从池子一边看着她,亢奋以极。
 身体被胃病折腾得虚弱不堪之时,他怎么亢奋得起来?看到一个他清楚地意识到会拒绝
自己的女人,怎么会使他亢奋?
 他以为:在人脑机件里,有两个朝相反方向转动的齿轮。一个载着想象,另一个载着肉
体的反应。载有裸身女人想象的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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