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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代-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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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小摊上买了包大前门牌香烟,还特地拦住了一位叼着烟卷的路人,装作老练的样子,跟人家借火点烟。其实,宋沂蒙根本不会吸烟,可是偏偏要弄支香烟叼在嘴巴上。
  大街上穿西装的人真不少,溜遛达达逛商场的人,骑自行车的人,还有抱孩子挤公共汽车的人,男人们差不多都穿着国产西装,扎着五颜六色的花领带,外面清一色米黄风衣。老少爷们儿的头发都挺长,老远看去也分不清男女。街上外国人不少,穿得并不比中国人花哨儿,西服革履的不多。
  他走进一间挂着“什锦坊”的饭馆,找了个靠门口的显要位置,拽过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来。这是家国营老字号,五六十年代曾经享誉大江南北。
  宋沂蒙坐在硬梆梆的木头椅子上东张西望,等了老半天也没人搭理他。已是中午十二点钟,正是吃饭时间。两个服务员还在聊大天儿,这是一男一女,岁数都不小了,男的肥得脸上淌油、眉飞色舞,女的干瘦、吐沫星子乱飞。
  宋沂蒙暗想,这国营饭馆的服务质量也太差劲儿了,也不为公有经济争口气!于是,他没好气地喊了好几声:“服务员,服务员!”
  那中年女服务员磨磨蹭蹭地向他走了过来。宋沂蒙盯着女服务员,那女服务员也盯着宋沂蒙,像是一对冤家。女服务员的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冷冷地把菜单往桌子上“啪”的一放:“吃饭呀!”不知是问话还是训斥。
  宋沂蒙见这个服务员连话都不会好好说,很想批评两句,可他一看服务员那张铁青色的脸心里就虚了,他仿佛觉得这什锦坊的伙计比司令员的架子都大,哪个人也不好惹。
  宋沂蒙一肚子不满,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吧!于是,他随便点了个红烧狮子头和一大碗米饭。那女服务员扭着肥胖的腰肢,不理不睬地走开,他自己取过一副碗筷,摆放整齐,然后又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饭菜等来。
  饭菜都有些凉了,饥肠辘辘的他不管不顾,闷着头吃。
  这时,饭馆儿里冷冷清清,只有他一个人在吃饭,女服务员不知溜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个满脸淌油的男服务员没有聊天儿的伙伴,就耐不住寂寞,笑嘻嘻地向他走来。这家伙见宋沂蒙一身军不军、民不民的打扮,不知出于好奇还是其他什么目的,搬了把椅子,“扑通”一下坐在他的身边,两只脏手撑着下巴,幸灾乐祸地小声问他:“老乡,要米汤不?免费的!”
  宋沂蒙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气乎乎放下筷子,闭着眼睛不说话。
  那男服务员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好意思,便又问他:“够吃不?不够再加两碗米饭!”
  宋沂蒙越听越觉得服务员说的话不中听,他心里想,一大碗饭吃不饱,还要再加上两碗,咱岂不真成饭桶了?他越想心里越窝火,他的自尊心被严重地伤害,他真想给这家伙一拳。


  从对面玻璃窗里,他看见了一个中年人的身影,两眼无神,胡子拉茬,一件旧军装上衣还敞开着领口,两只袖子卷着,露出了洗得发黄的白布衬衣。可不是吗,现在的农民都这副模样,他的形象也就是个城市农民!他宋沂蒙当过几天农民,他老子也当过农民,他以前八辈子都是农民,这农民的细胞、农民的基因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他看见玻璃窗里的那个人乐了,于是他也乐了。他很庆幸,刚回到北京不久就碰见了一个能够看透自己本质的知己。他朝服务员挤挤眼睛,摇摇脑袋,三口两口把饭菜吃完,把空饭碗往服务员眼前一推,用手抹了抹嘴巴,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十元钞票“叭”的一声拍在桌上,抽身就走。
  那男服务员满面惊愕地站了起来,赶紧追上宋沂蒙,喊道:“嘿!爷们儿,找钱!”
  宋沂蒙从什锦坊饭馆跑出来,不多远就走到西单大街,这里古老而繁华,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大商店一个接一个,宽大明亮的橱窗内,各种商品琳琅满目。
  他不知不觉走到南口,过了长安街,第一条胡同就是教育部街。光绪三十二年,这儿是考廪生的试场,后来成了有名的新华和协化两个中学。当初,这里有着一排排古色古香的建筑。现在,中央一个单位在此盖起了一座高大的宿舍楼,历史的遗迹大部分已不存在,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小院儿。
  宋沂蒙过去的家也在这附近,那是一座苏式建筑。现在,那栋红砖砌成的四层楼还在,只是那么陈旧。在五十年代,它被人称作司局长宿舍,很有点名气。里面多是三居室,面积九十六平米,人口多的家庭住着很拥挤,到了周末,孩子都从学校回来住,还得打通铺。
  那时,每天早晨,附近的军营里传来了嘹亮的起床号声,他来不及洗脸就从楼上跑下来,到前面的小吃铺里买回油条、豆浆。父亲既慈祥又满意地笑了,抚摸着他的头说:“咱们沂蒙真懂事!”
  宋沂蒙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三八式”的老干部,山东德州人,前些年相继去世,家里无人居住,房子也就交了公家。他真想回到那套三居室看看,在那里,他度过了少年时期,可是这个愿望已无法实现。
  楼的前边有块宽阔的空地,小时候他们亲手种下的白杨树,现在都长高了、长粗了,成了小树林。现在,宋沂蒙在这座楼前见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这才多少年哪!时过境迁,这楼变得又脏又旧,小树林子里盖了一座液化石油气站,卡车出出进进,铁罐儿碰撞“叮哐”乱响。
  宋沂蒙漫无目的地走,一走走到复兴门路口。这儿曾经有一条护城河,河的两岸到处是茂密的青草,河边长着古老的柳树。河上有一条铁轨搭成的桥梁,桥的下边是一圈圈儿漩涡,许多蓝翅膀的小鸟在漩涡的周围嘻闹。每天上学的时候,他都要小心翼翼地走过狭窄的小桥,摇摇晃晃的身体离水面很高,他好像飞到了天上。
  那时,跨过了这条河就到了郊外,人们把万寿路叫新北京。
  那一年,他刚刚转入一所陌生的学校,他很孤独,经常来到河边胡思乱想。他吟着无声的小曲,抒发一个尚未成熟少年的伤感。他想写诗,一些似诗又似音符的东西从河里荡漾出来,他不懂那是不是诗,但是他感觉到了。
  宋沂蒙最喜欢这个地方,结婚以后,他每年从部队回来探亲,都要骑着自行车,带着爱人胡炜来这儿看看。他很喜欢钓鱼,在长满芦苇和翠草的河边,支起鱼竿儿,有多么惬意!他们坐在小马扎儿上,互相依偎,一坐就坐到了晚上。河水映着月光,泛起许许多多亮着光芒的星星,他从星星里钓出一条鳞光闪闪的金鲤。每次钓起一条鱼,胡炜都会兴奋地喊叫。
  如今,那护城河苇丛没了,那铁轨搭成的小桥早已被拆掉了,环绕京城的城墙荡然无存,留给人们的仅仅是记忆。宋沂蒙眼前是一条宽大的柏油马路,车流代替了河流。一座座高楼大厦矗立在马路两侧,遮住了阳光。这就是当年的柳林,就是当年的河流,忙忙碌碌的人们就是河水里的鱼儿。
  那条窄窄的一条铁轨承载过无数人的命运……
  宋沂蒙到了甘家口,这里有一条林荫道,街道两旁是一棵棵老树,树上结满了紫红色的绒绒球,落在地上厚厚一层,像紫红色的地毯。他沿着这条路茫然地走着,不知不觉到了甘家口甲八号,兵种基建研究院,这是他爱人工作的单位。
  宋沂蒙刚要进门口,不想被卫兵不客气地挡住:“同志,出示证件!”他两眼一黑,哪儿来的证件?过去,他进出军区大门口,不用说出示证件,哪个卫兵不给他立正敬礼?在手持半自动步枪的小兵豆子面前,他看着明晃晃的刺刀,一种心理上的不平衡感迸发出来。他想发泄,可是低头瞧瞧自己的一身打扮,满肚子的火,想发也发不出来。他只好没好气地回答:“我找门诊部胡炜胡医生!”
  那小战士居高临下、满脸紧绷,不紧不慢地问他:“你找她有什么事?”小战士的口音南腔北调,也不知是哪儿的人。
  宋沂蒙一下就火了,高声说道:“胡医生是我老婆!”
  一听说胡医生是他老婆,小战士的态度立刻缓和了许多,但还是绷着脸说:“噢,那你等着,我打个电话。”
  卫兵还没挪动脚步,有一个清脆的女人声音响起来:“让他进去,我认识他!”有个黑瘦黑瘦的中年女军人向他走来。宋沂蒙一看,原来是门诊部主任平茹英。尽管平主任发了话,卫兵还是让宋沂蒙办了入门登记手续,然后才准他进去。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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