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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9-黑雀群-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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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箱子里久久地喘息着,呼呼地喘息着……像一头垂死挣扎中的老牛……后来……后来就平静了 ……第二天,那位副连长派人给她家送来半只羊。这年开春,化完冻,这位副连长又派人来替她们家重新上了房泥。小小哈记得特别清楚,上房泥的工人来干活的头一天,那位副连长还亲自来了一下,指着她们家屋檐下的那个燕子窝,告诉工人:“留点神咧,莫把它给捅底了咧。”但到这一年秋天,派人来帮她们家砍向日葵,收拾地窖的,则是另一位连长叔叔了……  ……而因此,她的父亲却越来越干瘪,越来越黑瘦,越来越沉默,甚至变得越来越矮小。他无力操持这家中的一切,到后来,甚至都无力责备自己,也无力去责备别人,更不要说去责备这个让他完全看不透的世界。他在家里,始终像一片阴影那样生活着。他痛恨自己像这样一片阴影……病倒以后,他一直不肯吃药。拒绝治疗。妈妈也没有劝过他。只是在某一个深夜,她听到他俩狠狠地吵了一架。她听到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当然更不会在她爸面前哭泣的妈妈,这一回哭了。她也听到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抱怨、当然也从不在她妈妈面前抱怨的爸爸,这一回却仍然没有抱怨,但却认认真真地跟着妈妈一起哭了一通。三天后,妈妈慌慌张张把秋大夫请到家里。过了一会儿,妈妈又慌慌张张地给了一点钱,让小哈去场部商店买半斤红糖。爸爸喜欢喝红糖水,这是他一生惟一的爱好,惟一的享受。但他很少张嘴向她妈提这样的要求。有一年秋天,也到了该砍向日葵的时候。当时,农场有一年多没发工资了。    
    当时,农场自己印一种“代价券”,(大伙开玩笑说,高场长在发行“冈古拉币”哩。也有人简称“冈元”。)给每家发个一二十张,让大家伙儿上场部商店去兑换一点肥皂、盐和烟叶之类的日用品。那天,妈妈不知从哪儿搞到几张这样的代价券,等小小哈买回红糖来,爸爸将它沏成一大碗浓浓的甜水,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带着小小哈,上干沟拐弯处的高岸上坐着去了。拐弯处的那段干沟底部,也有个泉眼儿,泉眼儿周边也长着一大片芦苇。芦苇跟着像奶水一样往外溢出的泉水,坦坦荡荡地向远处生长延伸,形成了一大片苇荡荡子。每到深秋,芦花开了,金灿灿银晃晃,傍晚时分,就会随呼啸而起的大风哗哗地摇晃,鼓荡。而就在落日即将坠入地平线的一瞬间,从芦荡深处总会飞出成千上万只黑雀,吱吱叫唤着。它们或者低低地紧贴住芦花掠过,或者悠然地画出一条漂亮的弧线,一起向已然变得黑蓝黑蓝了的高空蹿去。你以为它们会继续向西飞行,却不料突然一个转向,又急速地俯冲下来,密密麻麻,乌乌泱泱,酷似一团突然坠落的乌云,并在快要接近芦花的梢梢尖的时候,它们又倏然地集体掉头,无遮无拦地照直向东边飞去……爸并不是来看黑雀群的。这时,他一手端着糖水碗,腾出一只手来紧紧握住小小哈的小手,并不时地催促小小哈:“你喝。你喝。”    
    等父女俩你一口,我一口地把这碗红糖水都喝完了,爸会搂过小小哈,让她坐在自己怀里,然后轻轻地摇晃着她,轻轻地用小小哈并不怎么听得懂的老家的土话,哼着老家的歌谣,一直等天色完全黑下来。在这段时间里,他会颤栗着哆嗦着,在她耳边轻轻地固执地连续不断地念叨着:“哈娃子……哈娃子……你是爸的亲亲闺女……你是爸的亲亲闺女……你是爸的亲亲闺女……”爸这样说,是有原因的。因为,当时不少人都在传说,小哈的几个弟弟妹妹,包括小哈在内,都不是他亲生的…… …………那天,小小哈含着眼泪,一溜小跑,跑到商店,买回红糖,爸已经不行了,牙关已经咬得铁紧的了,连水都一口也灌不进去了。她听说,她爸跟她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让我死……我……我……不想死……别让我死……我不想死……”以后,妈妈再没改嫁。没有一个男人会收留一个身后拖着五个娃娃的女人。但他们却仍然没少来光顾她家那个用黑杨树板子做的大木柜。有一回,丫儿塔水管站的司务长在大木柜里跟她妈办完事,穿好衣服,走出她家时,小小哈刚巧放学回来。这家伙色迷迷地瞟了小小哈一眼,说道:“丫头,跟你妈一样,长得挺俊啊。”说着,摇摇晃晃走过来,拍拍小小哈的脑袋,掏出两颗水果糖,放在她手上,趁机又摸了摸她的小手。小小哈用力抽回手,并把那两颗当时极为罕见的水果糖扔到了猪食糟里。(那木质的猪食槽好几年没使了,早已干裂了。


第二部分做出了让步的“战略决定”

    “嗨,这丫头!”司务长诧异地回过头来瞧了瞧小哈她妈。她妈这时刚穿整齐了衣服,出门来送这位司务长。她妈立即冲到小小哈跟前,指着猪食槽,非让小小哈把那两颗糖捡起来。小小哈低着头,不捡也不回嘴。她妈又催促了几声,见小小哈只是咬紧牙关不作声,便一个大嘴巴抽了过去。小小哈自然顶不住这样一个大嘴巴,一下子叽里咕噜跌出二三米去,倒在了那个同样有好几年没使了的“狗气死”的边上。(“狗气死”是一种喂鸡用的食器。可以在没有人看守的情况下,既能让鸡吃到食器里的东西,又能防止狗和猫来抢食。)她从地上跳起,带着一身的土,连头都没回一下,就跑了出去。她一口气跑下干沟,跑进那片大苇荡。她一直往里走,往里走,她感觉到了当年曾经在父亲身上产生过的那种颤栗。父亲曾把这种颤栗传递给了她。他用他冰凉的大手握住她温暖的小手。只有这时,她才第一次真正体会了父亲心底的无望和无助。她才体会了什么叫软弱和无能。眼泪一直在她瘦削苍白的脸颊上流淌。锋利的苇叶划破她细嫩的皮肤。同样锋利的苇茬茬子几乎要戳破她的鞋底。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跑到什么地方去。她同样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地方能让她去……十岁的她,失踪了……几乎要急疯了的妈,跑着去求高福海,让他派人寻找小小哈。最后小小哈被找到时,已是四五天后的一个中午了。为了找到她,接到求助的高福海几乎调动了全冈古拉的壮劳力,来回来去地在这片苇荡荡子里足足搜寻了好几遍。发现她时,她已经饿昏迷了。    
    等她醒来,她妈静静地坐在床边,却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你去镇上住读吧,别在这个家里待着了。”她挣扎着想坐起,问她妈,这住读的钱从哪来?她妈不等她开口,告诉她:“我会想法子供你读完中学的。我供你读完中学。一定供你……”说着就走了出去。接着她就听到,她妈在外间的大屋里,几乎跟疯了似的一样,继续大声叫喊,并且用拳头猛烈地敲击爸爸留下的那张旧桌子:“我供你上学!我一定供你上学!上学!上学!上学!!!”不久,她果然被送到镇完中去住读了。从那以后,她基本上就算是离开了这个冈古拉……她“仇视”所有那些有能耐而霸道的男人。她也“痛恨”那些没有能耐而“霸道”不起来的男人。她至今不嫁人,并不是缘于对宋振和的“钟情”。这一点,我曾经的猜度和感觉,包括我从别人那儿获得的那些“情报”都不对。她曾经试着跟镇里镇外好几位有能耐的男人交往过。但每每的,交往到一定程度,她就交往不下去了。交往到一定程度,不管这些男人是粗鲁的,(有时,她还真心渴望粗鲁,尤其在绝望时,)还是相对温和一些的,只要交往到一定程度,她就觉得自己再没法往前走了。她没法跟他们走得更近,没法跟他们进行肉体的交换和接触。只要他们伸出手来想跟她亲热,她总要想起那个黑杨树板子做的大柜子,想起那些一丝不挂地慢慢从大柜子里站起,而后又懒洋洋地往外爬去,而又无比猥琐、肮脏、疲软、淫猥的家伙,甚至会想起他们垂挂在腿巴裆中央的那根畏缩了的阳具。她会像嚼了一口狗屎似的,恶心得连连打着寒战,止不住地要想呕吐。而在哈拉努里,能让她平静而平等地交往下去,而不至于马上联想起大木柜里那种猥琐又肮脏的交易的,也只有宋振和了。虽然,她从他的眼睛里有时也能读出那种雄性的冲动,但,那是在被一种更为广阔的云霓般的氤氲包围着依托着的……多少年来,她渴望从另一个人那里能被告知,自己明天应该去做什么,并且在更遥远的将来,自己应该怎么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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