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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2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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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卖孙子。我一把搂住孙子就哭得晕了过去,他们那边怎么写的字据,又怎么把我大孙子抢走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来听马家的长工说,我孙子进了马家,换上了里外三新的衣裳,每日里好吃好喝,没事儿只在书房门口坐着,啥也不叫干,也不许出门儿。我听着,就觉得有几分不对头。马家买人是当奴才的,不是当儿子的,好吃好喝地养着,是什么意思?当时,我怎么也解不开这个谜!哪儿想到,黑良心的马举人是要把我孙子往阎罗王那里送啊!

过了两个来月,也就是十六年前的今天,我那大孙子突然间跑回家来了。他说马家昨天来了一个算命打卦的风水先生,还带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马举人叫那小丫头跟我孙子站在一起,从头到脚相看了半天,这才说是“天生的一对儿金童玉女”,就把丫头送进后院儿去了。我孙子在书房门外听马举人跟那风水先生嘁嘁喳喳地咬耳朵,心里起了疑,就溜到窗户根儿底下去偷听,才知道他们原来在商量怎么把“金童玉女”埋进老太爷的花坟里去呢。

马举人打算在开春之后给他爹迁坟的事儿,远近的人早就知道了。不过谁也没有想到还要用一对儿童男童女去陪葬。我那大孙子年纪虽小,可有心计啦。半夜里趁人不备,爬上大树,溜出院墙,摸着黑儿逃回家来了。他爹听孩子一说,就急坏了,要全家人都到山上去躲一躲,还不让走一条路。他带着大儿子往北,我带着三岁的丫头往东;他媳妇儿带着不满一周的儿子往西,爬到这落虎崖上来了。

天一亮,马家找不到我大孙子,立刻带领一大帮打手到我家来找,一看家里没人,就带人满山来搜。那么大一座白水山,藏起几个人来,还不是针落海底没地儿捞去吗?天下的事儿,怕就怕“没想到”三个字。没想到的是:马三公子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还养了好几条狗,本是为上山打猎用的,这次出来追人,家丁们把几条猎狗也牵出来了。狗在前边咬,人在后面追,连弯路都没走,就把他爷儿两个抓了出来,打了我儿子几个耳刮子,单把我孙子带走了。

等我儿子到村东山上找到了我,已经是申时过后。我们三个顾不得回家,出村儿往西又来找我那金不换的儿媳妇。等我们爬上这落虎崖,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我们按照事先约好的地方找到了这个岩洞老天爷呀!我那受尽人间苦楚、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的儿媳妇,已经叫野兽撕碎吃尽,只剩下几根大腿骨、一个骷髅头啦!我那可怜的小孙子,连奶奶还不会叫呢,就叫野兽给吃得连骨头也没剩下一根儿啊!

老婆子说到这里,忍不住悲痛,尽管没有放声大哭,那泪水却再也止不住,扑打扑打直往下掉。四周环立而听的人们,有的觉得鼻子酸,有的已经红了眼圈儿,人人都噙着一包泪水,只是狠命地咬住了下嘴唇皮,才没让那眼泪流出来。老穷婆直了直腰,出了一口长气,像是借此吁出一些积郁,避免胸膛内部压力过大而爆炸。她又一次撩起上衣里襟来擦干了泪水,抑止了悲痛,接着往下说:

骨头上刮肉刀连刀,马举人害得我家破人亡,这还是刚开头哩!过不了几天,马举人替他爹迁坟,把我的大孙子和一个买来的小丫头一起灌了水银,送进花坟里去当了陪葬。我儿子听到消息,要到县衙门去告发,还没走出村儿,就碰见那个背时的地保了。他说:当初卖孙子,写的是死契,生杀死活,爹娘不得过问。告上堂去,不单讨不到便宜,只怕吃不了的兜着走,还得办一个诬告乡绅的罪名。我儿子看看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他自己坐班房不要紧,家里一老一小由谁来照管?跺了跺脚,强咽下一口气儿,回家来了。

就这样,我家六口人,叫马家害死一个,逼死两个,只剩下我祖孙三代三个人了。打那以后,马家的总管一连两年没露面。第三年,马举人中了进士、点了翰林,回乡来开词堂祭狙,大管家到各村各店去催收贺礼,顺便到我家里来看了看,说是这次马老爷年过半百还能中上进士,都是迁了祖坟风水有应的缘故。说到风水好,又说全亏我大孙子替他家守住了龙脉,是马家的有功之臣。他那里狗戴嚼子胡勒勒一起,怎知道我心里好像是扎上了万把钢刀,想哭都没有眼泪呀!临出门儿,这才叫我把当年的租子准备出来,往后再也别欠账了。我们还只当马老爷看在我孙子替他守龙脉的份儿上,免了我家这两年的租子了呢!

我们一家三口人,我带着小孙女儿穷花儿忙家里,我儿子一个人下地招财填债,一熬又熬了十五个年头。去年,我们穷花儿也十八岁了,尽管她没吃过一顿好饭,也没有一件整齐点儿的衣裳,可那模样儿出落得比花朵儿还惹人喜爱。她爹觉着两个儿子都没了,想招一个麻利勤快的养老女婿,到自己老了爬不动的时候,也好有碗热汤喝。没想到又是没想到,前年冬天,马翰林告老还乡,去年八月收租的时候,他说是来看望看望多年不见的老乡亲们,其实是怕这十几年中他不在家大管家弄鬼,亲自下乡来对账收租的意思。难为他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胖得像过年猪似的,一顶竹轿,用四个轿夫才把他抬进村儿里来。走了几家佃户,对了对账本子,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就径直进我家来了。我们庄户人家,就一里一外两间屋,冷丁进来一大帮人,我们穷花儿没处躲避,让那老不是人的给瞅见了。当面夸了两句,临走又留下一两一锭的两个银锞(k è课)子,说是给丫头摆弄着玩儿的。弄得我们收他的不是,不收他的也不是。

过了三天,马家的管家又来了,说马翰林原先在京师的几个通房大丫头,在他回乡的时候都打发走了,如今连个烧烟倒茶的丫头都没有。前几天上山来收租,看中了我们穷花儿长得机灵,有心想“抬举抬举”我们,带回府里去使唤。还说当时留下的两个银锞子就是定银,我们收了,就算是答应了。今天他特地上门来,就为讨一个接人的实信儿,再讲一讲身价银子的实数儿。

大管家这一说,气得我浑身乱颤。马富禄害得我一家九口死了六口,如今瞧着我们丫头长大了,又惦着拆我们亲骨肉来了。我儿子气得脸皮铁青,从枕头底下取出那两个银锞子来,劈脸就扔还给他。那管家登时就放下脸皮,取出账本子,指着十四五年前的那两年欠租,加上利息,一算算出了八十三吊整,问我们是愿意给人呢,还是给钱。

我儿子见马家欺人太甚,一咬牙,认了个年底清账,就把大管家给轰走了。我儿子的意思,是想暂且支吾一阵,先找好了落脚的地方,等年关近了,全家人悄悄儿一走了事。没想到马家看出我们有逃走的意思,就先下手为强,使上坏招儿了。

腊月初八那天,我儿子从山上回来,在路上拣到一个印花包袱,里面是几件半旧的女人衣裤。快过年了,他正愁没件整齐点儿的衣裳给闺女穿呢,这一来倒是天从了人愿。我们穷花儿从小没穿过一件不带补丁的衣裳,怎能不高兴呢,改巴改巴,第二天就穿出去了。你想想,人家是做好了的圈套,能不快么?不等天黑,大管家带着地保团丁,一齐进了我家,连没改的几件衣服也搜出来拿着,一根绳子,把他们爷儿俩都拴走了。

第二天我儿叫两个团丁五花大绑地押到了县里,我孙女儿当天晚上就送进了马家。我一个人顾不得两头,只好撂下孙女儿,先跟进城去照料儿子。过了头堂,才知道是马翰林拿帖子送的人,告我们是欠租不还租,卖女不送女,偷了马家的财物,想往远处逃走。除了那几件旧衣裳之外,马家还开了一张几十款的失单,要太爷着落我儿子身上追赃包赔。我儿子吃了这天大的冤枉官司,能承认吗?从初十日送进衙门去,一连过了几堂,一堂比一堂的刑法厉害。我每天在城里叫花一口剩饭,给我儿子送去。最后一次送牢饭,我儿子已经走不了路了,爬过来手扶木栅栏对我说:“娘啊,不是儿子骨头软,实在是马家定好了毒计,要往死里整我。我反正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不如痛痛快快地招了,倒死得干脆些,省得零打碎敲白叫皮肉受苦!”

第二天再过堂,他就招了个合伙作案,同犯在逃。反正堂上要的是口供,好定下罪来,有没有那么一回事儿,他们是不管的。录了口供,当堂就判了出来:闺女判给了马家抵债,把她爹又打了四十大板,站到县前站笼里去了。

那站笼是个什么东西,你们去过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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