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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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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我与谁比呢?我向来不是那丫头,爱做混账事儿的……我莫不是惦记着您身子,这般扫人兴作甚?您瞧,天几时黑了,风扫的大,您外氅都不带,小心受了寒。”

普天之下,如今也只有窦沅敢这么与皇帝说话了。

皇帝不怒反笑,个实皮儿打厚的,凑上脸子去讨好人:“你夹枪带棒说谁呐?那丫头?你们一派走出来的,那丫头爱做的事儿,你一样不落!啧啧,‘那丫头’,朕都老的这副模样啦,陈阿娇能好?老婆子,她若在,也只有朕不嫌她老,朕要她……做朕的……朕的……皇后……”

皇帝跟老头儿似的,喋喋叨叨没完,晃走几圈,也像吃了醉酒,半懵不醉的。

便这么轻轻将汉宫禁忌的名儿说了出来。多少年了,他若不说,谁敢提陈氏的名儿?

便这么霸道。说与不说,全凭皇帝一张嘴。

他自个儿提起那人啦,便跟玩笑似的,张嘴就过。他若不肯提呢,偏里旮旯听得旁人说了那三字儿,龙颜一怒,又要砍人脑袋。

伴君如伴虎。他可劲儿折腾呐。

“阿沅,风大,你吃得住么?”他忽然说。

窦沅便站住,只觉眼中那股热流要涌了出来,好生难过。

“不冷的……”

“亏了你,让你陪朕瞎走。”

“说甚么呢,从前你拉了阿娇姐……”她似意识到了什么,蓦地住口,神情有些紧张。皇帝却突然变得温和:“你说。”

她哪敢?

“朕这么可怕?”

“您说呢,满朝臣工都怕您,何况区区一个阿沅……”

“臣工怕朕?朕会摘了他们脑袋,可朕不会摘你的脑袋。”

他背手又走。慢慢踱步在前头。

“可惜带你出来,不是上元节。”

“没那么巧呢,”窦沅说,“哪能年年得空,都是上元灯节。”

可惜皇帝老了,没有当年脚步稳健,也没有当年那股子玩性儿了。因入了摊儿,向摊主说:“来一碗豆花儿罢。”

窦沅便也随同皇帝坐下来:“也好,咱们坐下缓缓,省得随扈追不上咱们。”

他笑,仍然器宇不凡。皱纹下一双狭长的眼闪着碎色灯辉,一漾一漾的,彷如吸尽了星光。

他带她在长安街头游逛。其实这世上有几人知,皇帝在缅怀那一年上元节的灯色,他痛失的青春在那个人辗转言笑的眉角,被碾碎成齑粉。连阿沅都不知。

世上繁华几度,能与谁共。他老了,不知还有几年,能归地宫。

归地宫。那是每一个人主帝君最后的归宿。哪怕盛世明君,千古一帝,万年之后,亦不过是地宫下一捧尘灰。

万年无极。凡人为他祝祷万年无极。其实这些许年来,他早已看透想遍,凭他百世万年,一任无极,能真是快乐的?坐拥丹陛,皇权无边,他就这么,孤零零地,坐在他的龙椅上,看着他的江山一年又一年地老去,多苦呀,闭上眼,全是年轻时长乐宫外萤雪下映照的璀色光芒,那个人,提起大红的氅子,一点一点润进莹白的雪色里……

她的笑声像银铃子一般清润,撒遍永巷……

他会老他的江山也会老。

可娇娇不会老呀。

多苦。

阿沅一回头,吃了个怔,便这么茫茫怔怔望着皇帝,他的眼角似有泪色,她不敢言,只瞧了一眼,便仓促收回目光。

“阿沅,好吃么?”

她点头。

他笑了笑。

“阿沅,咱们走罢。”

他掀起袍脚的姿势那么雍容,高贵。那一刻,她才了然,皇帝,即便是老了,仍是皇帝。

“嗳。”阿沅轻轻应一声。

皇帝忽然伸出手来,不经意地递给她,她一惊,仓促想收回,皇帝的手却仍托着。她略微有些发抖,但仍是悄悄将手交到了皇帝手里。

“怎么,你冷?”

皇帝关切地问。

她摇头。

“不冷么,可你在抖?”

她便不说话了。

皇帝忽然道:“这一路来,阿沅,难为你还陪着朕。”

她心蓦地一缩,有动容:“陛下……”

“朕念旧,阿沅,如今能留在朕的身边,陪朕说说话儿的人,没几个了。她们都不肯。不肯陪朕。阿沅……只你了,只你这么一个。不管你将来做了什么事,朕都不会怪你,朕都……肯原谅你。”

她唬了一跳,亦动容,险些儿要跪下,被皇帝抬手托了托,示意她这是在街上。她便敛容,瞧皇帝的时候,眼睛里带着一丝捉摸不透。

皇帝也没要拿她怎么样。

她却道:“陛下,既这么……”她压低了声音:“陛下说过不会怪阿沅。”

皇帝玩笑道:“阿沅,你还真有事儿值当朕怪罪?”

她壮了胆儿:“陛下,君臣父子,太子殿下待您之心,明之昭昭……”

皇帝一听她提及刘据,那脸色已是很不好看啦,但窦沅是何人,若要怕,起先儿便不会这么说了,因道:“阿沅是怕,陛下误信了谗言,与太子不睦,着了旁人的道。太子能争甚么呢?陛下万年之后,汉家天下还不是他的?”

皇帝瞪她,带笑不笑的模样:“阿沅,你是在说朕老糊涂啦?朕不辨忠奸,陷太子于不义,是么?”

“妾不敢!”她双目含泪,只觉刘彻好生不讲理,明知她不是这么个意思,岂能这般歪解呢?便说:“陛下辩不过我,枉栽罪名呢。”

“好,好呀,”刘彻道,“朕江河日下,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是谁作的害?朕的儿子!阿沅,连你都不站在朕这边了么?太子上林苑作蛊设咒总是真,事发后,他恼羞成怒,持利器带军冲入上林苑,将胡巫诛尽,这事儿,总也是真罢?朕不收拾他,留着他反来收拾朕么?”

皇帝鼻尖冷哼一声,愈发气恼。愈想愈觉生养了个不孝儿,这多少年的疼宠与栽培,尽数付之东流!

皇帝何等心高气傲,养太子反遭戗,这样的气儿,如何能咽下?

阿沅叹一声,道:“妾不知朝中大事,妾只知据儿不是这样的人。陛下,您的亲人,无人会愿意看着您走错了局,眼睁睁看着天家父子互戗!即便是她在,……亦不会愿意。”

“是朕要害他刘据么?要害朕的人,恰反是他刘据!”皇帝恼极,竟不顾街上众人接踵而过,因喊:“摆驾!”

此时掩在人潮中的随扈闻听陛下有召,尽数出迎,亦不管顾街上百姓眼中俱是惊惶,因跪:“陛下万年无极!”

人潮随后散开,沿道百姓皆被仪驾挡开,信号一出,皇帝整装的亲军鱼贯护从,偌大的长安城,喧闹皆随灯色散去。

耄耋之年的刘彻,立在他的长安街头,是微服素行,但满长安城的百姓,此刻已无人不知,这迟暮的老人,正是他们那杀伐果决的帝君。

“陛下万年无极!”

她也只能跪。伏拜冕旒。

他终究还是没有生她的气。万人朝拜的皇帝一步一步走向她,终于,伸出了苍老的手,递给她:“平身。”

“谢陛下!”她从容而惊惶。

想着,许多年前,他和阿娇姐,在两个上元节的夜晚,游走于长安街头,皇帝可也是这般温色软语、这般温柔?

一定是这样。那会儿他还年轻,没有这么多的白发,那双眼睛,似鹰隼一般,明亮透彻,并且带着几分倨傲。他那一年更是光彩夺目。

长安的街巷,冷风飕飕,她便这么咳了一声,皇帝却像做了一桩极大的错事,无比内疚地看着她:“阿沅,是朕不好,朕不该带你出来,让你受风寒了……”

“妾无事……”她道。不敢再抬头看皇帝。

他分明温柔的时候万般的好,可怜阿娇姐姐……再无福消受。

御辇就歇在眼前,仪仗摆停,他被从侍扶着将上辇,他却停了下来,用手臂托起她的手,缓将她扶向辇子,风从他们耳鬓掠过,她听见皇帝在说:“下回朕带你出来,保证玩的比今儿尽兴……”

她发了癫,竟说:“陛下,据儿无辜,妾信他。即便阿娇姐姐在,她也不会愿意看见皇帝父子相伐。……痛的总是天家人。”

皇帝本该动怒的,但蓦地听到“阿娇”这两字儿,整个人都一憷,他扶她上辇,手却顿滞在半空。

“你今儿不该说这些……”

“今儿不说,”阿沅道,“妾怕再无机会说了,您是皇帝,即便做错了事儿,也少有人敢直谏,妾不同,妾若再不为陛下打算,陛下当真是孤单了。”

这话正着皇帝命脉,百世万年的孤单,皆是帝王之命。朝上诸臣工皆惧他畏他,却无人是真正儿体谅他。

皇帝眼眶都有些湿润了:“怕是太子要辜负你一片心了。”

“陛下查来怎样?太子也不易呀,父皇如此深谋,他若不妨,只怕真要招来杀身之祸,但若防过了,陛下还是疑他。可怜呀——”

“朕就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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