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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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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意思?”皇帝倒是一惊。

她低头,几要将声音埋进了卷过的风里:“汉宫生我养我,阿沅自小长于太皇太后姑奶奶身边,如今……亦当是报姑奶奶养育大恩的时候了。”

“你不必——”皇帝道:“朕是说,你要‘报恩’,不必用这样的方式。”

“阿沅愿意,心甘情愿,”窦沅猛地抬起头来,“但,阿沅并非别无所求!”

皇帝一怔。那女孩子的语气神态,竟在某一瞬间,与窦婴约略重合。原是这样血脉相承的骨气,自有其一番道理。古来帝王治世,能灭其形,却不能灭其风骨,魏其侯窦婴,往年皇族宴酣时,他竟敢当面拂逆太皇太后之意,到底有着几分骨气,阿沅尽得其脉。

“哦?你倒是说说,”皇帝笑道,“你有何求?朕洗耳恭听。”

她瘦小的身骨明显抖了一下,皇帝怀疑看错了,疑是风吹的猛,将阿沅直要掀了去。她那么瘦,那么小,柳枝纤腰,迎立在风中,怎撑得住呢?

她却跪了下来。

皇帝皱起了眉头。

“妾……妾有最后一个请求,”窦沅声线微颤,“……此一去匈奴,辞别长安,再见不知是几时,妾……妾想见一见长门陈氏……”她生怕皇帝震怒,措辞极小心:“阿沅只怕至死也回不了长安了!望陛下成全!”

皇帝脸色果然很难看。

四下里静肃。连杨得意手心底都攥了一把冷汗,这一着险棋,已无退路。

皇帝冷笑:“好大的胆子!”音量拔的极高,震得八面清风都颤抖起来;凤尾一簇细小的剪影仍在墙垣下轻摆,虫蚊仍躁动;天幕下却极悄静,静的仿佛连星子都要悄悄埋了头脸……

“望陛下成全!”

她竟不哭,反而迎视皇帝;一改先前的柔弱,那样……逼视皇帝。

皇帝竟觉有些意思了,这女子,眼睛里透着窦婴的气概!他居高座,众人抬着辇,离地有数尺,这个角度,是俯觑阿沅的,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御前小侍将辇子放下来。

肩辇稳稳落地,皇帝竟亲撩了帐幔,惹得一众小侍紧张起来,慌忙执扇驱蚊。

“你过来。”

他伸了手,示意窦沅御前说话。

阿沅微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

月色下,她眉眼清和,实在是个美人胚子,轮廓被宫灯散出的暖晕打的极柔和,大抵世上美人皆是相似的,她的脸上,竟有几分……某人的影子。

皇帝略一怔。

“你想见陈后?”

皇帝的语气里嚼不出味道,帝王向来没有真心,此一言,不知情分是深是浅。又像是……下了个套子,让她钻呢?

她不止眉眼有几分陈阿娇的影子,连眼底那份倨傲也像足,窦沅此刻反而没的半丝畏惧,沉沉稳稳地回答皇帝:“陛下,她不是‘陈后’,您的陈后,早被您一道恩旨,给废了。椒房殿里住着的,才是皇后。”

皇帝怒极反笑:“谁借了你胆子?窦沅,朕紧着要你好,你别不识抬举!”

窦沅低头不说话。

皇帝倒有几分琢磨不过来了:“你甚么意思?朕怎么猜不到呢,——你要去匈奴,以见陈阿娇一面为条件?你去不去匈奴,与朕又有何相干呢?须知,朕从无一刻是怕过漠北犯境的野狼的!”皇帝嘲讽道:“拿这个做条件,你未免太蠢!”

窦沅有些稳不住了,她毕竟不是陈阿娇,打小儿便敢冲撞皇帝。凭胆子肥,所用也有限,更何况,面对面的,可是雄才大略的帝王!

刘彻忽然伸了手来,往前抵着窦沅后背,再一用力,阿沅整个身子前倾,险些支不住。再抬头时,君王龙颜正威,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正抵她面前。

他笑道:“也不是不可以,你还有可以用来与朕交换的筹码,——窦沅,你为朕做一件事,朕便可以答应你的条件。”

她忽然像看见了希望:“答应让我去见阿娇姐?”

皇帝点头。

“甚么事?”

“一桩,极危险的事。”

☆、第60章 梨花满地不开门(4)

皇帝的眸子里掬着一丝清冷;嘴角却仍挂笑意。他伸开手掌;似掬着空气,却几乎要抵到窦沅额前。

他做了个手势。窦沅轻轻退开。然后,皇帝喉间微一动;道:“摆驾——宣室殿。”杨得意领会;示意窦沅让出一条路来,窦沅亦乖乖跟随御驾。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杨得意素来擅揣圣意;知皇帝这么个意思是;定要窦沅去了宣室殿密室;细细问话来;才将要差遣窦沅做的一桩“极危险”的事,诉与她。旁的外人;自然是一概不知的。

他原是只知会了窦沅,要须使个法子,教皇帝怜惜她,与陛下靠得近了,方能有机会行他们商议的“计划”,将陈阿娇磨镜之事的真相说与陛下,——这自然必须陈阿娇亲自开口,层层剥丝来,一则能使陛下不难堪,二则足可取信。

皇帝突然“杀”出的一招,却让他们措手不及。不知圣上肚里端的如何曲折,那——“极危险”之事,指的是?

——她窦沅尚有何可利用之处呢?

月色晕融的罅隙,窦沅眼波微转,恰恰巧,与杨得意对视了上。

两者皆唯唯。

跟随御驾,行去了宣室殿。

辇子停下,早有御前人迎了出来,青琉地面跪了黑压压一片人:“迎陛下回宫——陛下长乐无极!”

皇帝连哼都不哼,径直入了殿。守值宫人奉上早已准备好的香茶,皇帝挡下:“不必,朕不渴。”因觑见了窦沅,才道:“赏窦沅翁主。”

宫女子应“诺”,向窦沅奉上香茗,窦沅一时不敢接,这碗口可都是皇帝御用的,怎敢?

皇帝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你接便是,朕如何可怕?朕不吃人。你要为朕办事,只怕无法全身而退,朕还不舍得一只碗?!”

窦沅不知怎样鬼使神差接了一句:“陛下吓唬我?您小瞧我的胆性,便别指着阿沅为您做事!”

皇帝蓦地抬起头,眼底掬起一股子兴味,这丫头,不知几时……竟与那个人这样贴近……连脾性、语调几乎都要一样了。

阖宫众人皆退下,杨得意领着阿沅随皇帝入了暗室,小意将暗门锁起,轻敲了敲,小声道:“陛下,奴臣这便退了?”

“去吧。”皇帝连眉都不抬一下。

只剩了他们这样两个人。

那桩“极危险”的事,皇帝迫她立誓,今生不准说与第二人知。窦沅仍愣着,稍缓时,才仰起头,仔细地、小心地打量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她当真是,不认识刘彻,或者说,她从来未曾认识过刘彻,他……竟如此筹谋深算。

“在想什么?”皇帝眼底拥簇着一团笑意,问道。神情轻淡的好似,这真是一桩“极危险”,却又“极小”的事。

“在想……陛下御赐的香茗,阿沅果然受得起。陛下命阿沅去做如此危险之事,果然是要命的。”

“你怕了?”

“言‘怕’,阿沅便不配做窦氏子孙。”

“那尽好,”皇帝笑道,“总比让你出塞和亲匈奴要好吧?”

“那未见得。”

皇帝哈哈大笑:“朕从来不知道,窦婴的女儿,竟如此果敢实诚!”

“未必女子如此便算果敢的,比阿沅厉害的女流之辈,多的多,”她终于绕回了最先的目的,将皇帝捅了好深一刀子,“许多年前,陛下尚未践祚,先皇未入地宫那些天,停灵白虎殿——妾听父亲说过这个故事,那年白虎殿上面对群臣责怒而目不斜视的两位女子,可都比阿沅果敢得多。”

“哦?你父亲可什么都与你说?”皇帝似强忍怒意,仍笑着。

“不过讲一个故事罢了,哄哄阿沅,没甚要紧。”

皇帝沉了沉:“窦沅,你可以住嘴了。”

“诺。妾遵上谕。”她不卑不亢。

从宣室殿出来,便坐皇帝亲随的辇子离开汉宫。汉宫廊腰缦回,屋室千洞,未必容不下她留宿的,是她执意要回,皇帝挺好奇她这怪异的执拗,却只笑笑,遣了亲随送她出宫。

因这宫里,于她而言,已无亲人,最疼她的姑奶奶也落了地宫,熟悉的长乐宫却住了陌生的人,连阿娇姐姐也不在了,她不愿冰冷地夜宿。不似小时候了,回府误了时辰,便索性留下,长乐宫的镂花宫灯罩里,融着最暖的蜡。

临走,她不忘提醒:“陛下答应的事,莫要忘。”

“朕答应过什么了?”皇帝一顿,看着她。

“妾接了陛下这差使,可不比远出匈奴更苦?您……不食言才好。妾只想与阿娇姐姐再见最后一面。”

皇帝没说话。

那便是默认了。窦沅没再逼迫。毕竟君上面子要紧,不能硬教他说出那个不想说的名字。

心里胡乱想着事儿,辇子已停在魏其侯府门口,窦沅轻打了个呵欠,道:“放辇吧,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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