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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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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整个身子蜷在锦绣被中,略略地向后缩,听皇帝提起了阿沅,才抬眉轻轻觑他。一双翦水秋瞳,含了汪汪眼泪,欲滴未滴,她缓声:“……阿沅?”

“是阿沅,”皇帝说道,“等朕长安的包袱掼下了,你和阿沅便能见面了!你想不想她?”回身,抬手轻巧巧在她鼻尖刮了下,含笑终于撩开帐幔起了身。

杨得意见状,忙示意诸宫人御前服侍。

皇帝抬手,任由御前宫人摆弄,仔仔细细地将冕冠一旒一旒梳下来,冕服里外皆整理齐好……

皇帝眼如洞烛幽微,炯然有神。一朝晨起,他又将拖曳大汉天子玄色冕袍,觑临他的天下与江山,临朝万岁!

但刘彻却忽然回过头,很温柔地向她笑了笑。也不顾满身累赘,轻轻提了冕服下袂,缓步走向绣床。

她缩在帐内,描金走线缎面被将她的整个身子都遮盖起来。皇帝笑的极暧昧,愈靠近,那种极难启齿的羞涩与赧然便愈加彰显,她是抵触的,本能地往后缩……

然而皇帝却也有尺有度,连坐都没坐下,只支手撑着床沿,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那个孩子,朕也疼。他原该是朕的嫡子、长乐宫的长孙,你要信我,朕那么愿意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来到朕的身边,做我们的孩子。”

她嗫了嗫,似动情,问道:“陛下,若他是个皇儿,未来大汉成片锦绣江山——会是他的吗?”

皇帝只顿了一下,很快回答道:“当然!”对于这个后宫讳莫如深的问题,皇帝竟没有避忌,亦没半点责怪她的意思,只笑了笑:“如果那个孩子,是个小皇子,他当然、名正言顺将会是大汉的储君!这一点,无可置疑,长子嫡孙,朕若不封为太子,只怕连长乐宫都不会答应!”

忽然便觉得,这一回答,于她是慰藉,还是更多的悲伤,已无定论。甚至,连她都分不清了。

皇帝背身离开时,她的眼角,却滚下了两行清泪。

清兮清兮,蜿于浊世。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

椒房殿此刻像个巨大的冷窖,伫立于茫茫雪幕下,雪霰子不断地打落,将这座巨大的建筑堆砌的就像一块冰雕。昊天穹庐投映下一片阴影,天色极暗,郁沉沉的,教人心情也不好了。

长安的冬日总是这样,在幅员辽阔的大汉疆域内,比之南国更沉黯,还未到日薄西山时,乌蒙蒙的远天一际已经压盖下来,这种极度压抑的气氛,能使人半个冬日都不快乐。

椒房殿点了无数盏宫灯,依皇后仪制,这点铺张浪费是算不得甚么的,通明的烛火,驱驱沉阴的气息,也算为这个黯淡的冬日添了几抹色彩。

殿内各处皆打炭火,烘的炉子火旺旺,暖意氲生。凡在宫里待着的各人,绝不会感受到外头鹅毛大雪的冰寒,充足的炭敬使得皇后宫里暖如初春。

婉心一向是贴身侍候的,皇后用惯了她,换旁的小宫女子做事,莫说皇后不乐意,便是她也不放心的。几名小宫女子正蹲地在挑拨炉中炭,婉心一边照看着,一边心不在焉地踱步,连甜盅也忘了敬上,卫子夫倒也不见怪,只笑着戳了戳,说:“外头好看呐?颠颠儿乐得跟狗似的!狗才见了满地白茫茫一片叫的欢呢!”

婉心支吾一声,一时没缓过来。

卫子夫好人样,这些个侍候的宫女子,若有当差失仪的,她皆不会怪责,甚是体谅。因说:“揣着满腹的心事,若不得闲,本宫拨你假便是了!”她笑了笑:“瞧你这委屈样儿,不知事的还尽以为本宫怎样苛待你呢!怎么,做事走心儿莫不是太累了?”

婉心一谒:“没的事儿……”

卫子夫笑着:“有事呢!你跟本宫多少年了,凭你眉儿挑一挑,本宫便能知道你哪根毛不顺呢!怎样,连本宫都信不过?有事儿便说!本宫为你做主。”

她支吾着,想了想,还是跪下来,禀道:“婢子万死!这会子只怕是误了大事了!”

卫子夫见她眉间慌张,那股子措乱是装也装不来的,想来当真摊了甚么事……因说:“你先起来,既本宫在,当为你做主。你只管说——”

“婢子……婢子可坏了娘娘大事儿啦!”

原来昭阳殿那位久不承恩的美人阮氏,今儿不知撞了什么邪,非要来椒房殿请安谒礼。她卫子夫从来不拘这些个虚礼,治后宫之法,自不太严苛,她向来待人宽善的,后宫诸宫妃受贤后感化,给着些面子,因此这些许年来,掖庭也未翻腾起甚么大浪。从前昭阳殿得宠时,那位眉儿顶天了长,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她卫子夫虽揽皇后之名,但已多次生养,膝下子女双全,正是教养的时候,少不得要放宠,不大争了;皇帝又是个喜新厌旧的,掖庭风景多,这边看看那边瞧瞧的,也不算甚么。便这么,那时连中宫皇后都被气焰嚣张的昭阳殿阮氏盖过一头。

这回不知怎么地,心高气傲的阮婉像变了个人似的,非要冒雪来椒房殿向皇后问安,这般的诚心,劝也劝不住。

但内中另有说头——这回事,作为心腹的婉心十分清楚,那阮美人从前是与皇后结过仇的,画中入墨掺麝香,差点害了皇后一胎。旁人看来,今儿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自然要躲一躲。因此便推说皇后凤体有恙,能不见便不见。

哪知阮婉当真是铁了心要来“拜年”的,披了大雪绒氅子便候廊下,等了有个把时辰了,还不见要走人的意思。

当值小宫女儿慌了神,好赖是个主位,现下是不大耍派头了,稍和颜悦色了些,但当初昭阳殿圣眷正隆时,这主儿可不好惹,如今势头不劲了,风水转去了旁人那儿,她看着凄凄的,怪可怜,可余威仍在。

谁敢惹她呀?

因是又急急去向婉心求拿个主意,婉心不敢上禀——她知这阮氏寻上了椒房殿,所为何事。当年麝香入墨之事另有内情,并不似旁人所见的那样。

这其中……尚有些不可说。

为卫皇后好,婉心便擅作主张,推说皇后此时不便见客,连皇后这边说也没说起来。原想着阮美人等了一会儿,见皇后果有因不便见客,她便回去了。

哪知这阮婉旁的本事没有,这执着劲儿教人生畏,等了又等,立殿外廊下差点把自个儿冻成了冰柱子,也不肯走。

这下可要坏事啦,好赖阮婉也是有位阶的,万一在椒房殿出了甚么事、受了甚么怠慢,传出去,皇后这“贤惠”的名声可要遭人“猜测”了。这便是她说“要误大事”的缘故。

卫子夫听了婉心这慌慌张张的陈述,也明了个大概,因说:“请她进来吧,莫冻坏……”

“娘娘!”婉心极不愿。

卫子夫叹了一口气:“莫忧,该来的,总是要来。你放心……”又似在自言自语:“本宫知道她来找本宫,是为了何事。”

“诺……”婉心满面忧色,一顿首谒了谒,缓身退下。

卫子夫撑额,突觉整头整脑都胀着,难受的很。

一声轻微的叹息落下,再缓缓地拖长……

椒房殿正宫地面上,伫立的烛台、伴侍宫女子落下的影子,亦被拖的老长。

她没想到再见到阮婉,会是在皇后的椒房殿。她们寻常不大多见的,除却各种仪式盛宴,各宫嫔妃都在的场合,这么远远地瞧上一眼,平时没多大机会见面的。尤其是自麝香入墨一事以来,彼此算是“结”下了“心结”,既有这么个剑拔弩张的“假象”存在着,平日里若多见面了,不免叫人遐想,反而容易生事端。

这回再单独见面,隔了好久,她们彼此的命运,也起落甚多。

阮婉算是磨了些性子,众目睽睽之下,终于懂得向皇后行大礼了,因一谒,笑道:“祝娘娘青春永驻,长乐无极!”

卫子夫忙命婉心去搀她,口里直说:“婉儿妹妹无须多礼,快请起来!”

两厢里,彼此的笑容都是这样明艳动人。

卫子夫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本宫与阮美人有好些体己话要说——你们外头候着便可!”

婉心因领一众宫女子落落而退。

阮婉又恢复了一派松落落的状态,因笑说:“这些年数,娘娘还没培养几个心腹?这些宫里人——都信不过?”

卫子夫笑了笑:“甚么信不信得过的,本宫与妹妹说体己话,要她们杵着做什么?”

“也是,”阮婉讽笑道,“咱们这些‘体己话’,可都见不得光,娘娘——是不是?”

卫子夫的笑蓦地僵在脸上。

她回身大喇喇坐下,拧了琉璃杯盖上那个旋子,好没劲地把玩着,看似漫不经心,每一句话,却都敲的人心惊:“姐姐中宫明堂堂的大殿住着,喏,这暖炉生的跟春天似的,我那儿……可冷的像冰窖呀!”她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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