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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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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礼数不当之处,晚辈代她深表歉意。”

    许稷说完深作揖,面上是一贯的寡淡。

    蔡氏还想闹,却被老太太抓住手暗掐了一把。

    黯光中许稷瞥见老太太神色,深知这件事到此再不撤就来不及,遂赶紧拉着千缨走到门口,又停下来俯身捡起地上野味,一一装回袋里,最后抱起那袋子拖着千缨回去了。

    然还没到自家院子,千缨却半途甩了手,气呼呼瞪着许稷:“为甚么要给她道歉?这世上有泼了脏水还让被泼的人给她赔礼的道理吗?”

    “那不是道歉,千缨哪……”

    许稷意欲解释,气头上的千缨却毫不理会地打断她:“不要与我说大道理!我以前从没有那么大声地与她们说过话,因为你我才说的!”

    “我知道,但……”

    “你比我小三岁,哪里轮得到你插话!闭嘴!”千缨将一腔没有发泄出去的怒火全撒给了许稷,许稷则乖乖闭了嘴,摊开心胸全盘收下。

    千缨与许稷成婚,许稷二十,千缨则二十又三,在成婚之前是家中常被人说道的“嫁不出去只能给半老头子做填房的老姑娘”。

    遇上许稷,对千缨来说是奇妙又难得的缘分。

    许稷在曲江将她捞上来的那一刻起,千缨便愿意相信自己这一生也可以遇见好事情。

    家境窘迫,父亲好不容易巴结上一个兵部司库,得知司库夫人已故,便巴巴地要将千缨送过去做填房。可那司库已过半百,子女都已与千缨一般大,千缨拒不同意,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便被困锁在家中,干等着外面一众人筹备婚事。

    与万千逃婚者一样,千缨想到的办法不可避免地俗气。但费尽本事逃出困住自己的房屋,于广袤天地之下,手脚却并没有体会到想象中的自由,反而因不识路不识人并且囊中羞涩感受到了步履维艰。

    以仅有的一对镯子换了少许钱银,转头却又被小贼窃了去,千缨反应过来时一顿猛追,追到曲江时筋疲力尽,而那贼人早不知去向。

    饥肠辘辘万念俱灰地坐在曲江边上,千缨想了很久。男人还能凭读书凭武力往上一搏,但对于女人来说,或许从出生开始,一切就都已经定了。她没有读过太多的书,也没有体会过丰奢的日子,与王夫南之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更直白地体会着穷富嫡庶的悬殊,令人心生贪慕,却又因无力改变而自寻烦恼。

    其实不该有那么多奢望的,倒霉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倒霉,如果心有不甘,不想接受这样的倒霉,就只能结束掉。这是糊涂活了二十多年的千缨“人生尽头”最后的糊涂想法。

    彼时曲江春明景秀游人如织,风很温暖也很体贴,一只金腰燕无所畏惧地栖落在地上,对隔着一步远的千缨叽叽喳喳叫了好久。

    千缨看看它,无奈地说“听不懂呀,你好好活吧这里很危险会有人来捉你的”,又见它动也不动,摇摇头说了一声“这么固执我也帮不了你啦”,说罢站起来就跳进了曲江池。

    所以没有惨兮兮的眼泪,也没有多么悲壮,只有“噗通”一声,伴着一朵小水花这一生就走到了头。

    想成为一个不负责任想死就死的人很容易,就是窒息感令人觉得糟糕了些。

    就在千缨消极等死之际,一只手却猛地伸过来将她拽出了水面。千缨咳咳咳,那人也从水里冒出头来咳咳咳。千缨看不清其模样,那人也不打算让她看到模样,转过头费力勾住她脖子就往岸边去。

    于是千缨不负责任的自我了断就这样被好心伸出援手的长安城某官人给破坏了。

    这位官人头发花白,一身旧旧的青色公服,正是旬假出来放空的许稷。

    许稷显然也是累坏,瘫坐在地上直喘气,等喘够了气也不问千缨为什么寻死,却是打开自己带来的书匣,从里头摸出一只小酒囊来递了过去:“天这么暖和,水比我想象中要冷哪。”又说:“喏,郎官清①,娘子不嫌弃就喝一些。”

    千缨懵懵接过酒囊,小心翼翼拔开来喝了一口,味道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日头正好,许稷守着书匣和可能再次跳曲江的千缨晒太阳,甚么也不过问。她做人有些固执,做了的事一定要做到底绝不半途撂挑子,但对不该好奇的事也绝不好奇。

    虽不能一下看穿千缨的来历和她跳曲江的理由,但也能隐约猜到一二。不过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千缨却并没有满脸愁容悲苦地朝她倾倒委屈与伤心,半酒囊的郎官清下肚,伴着曲江越发暖和的日头,她反而变得明朗了起来。

    “哎,可见打算死的时候并没有认真想后果哪。”许稷眼看着自己狠狠心买来的一酒囊郎官清就快要终结在千缨的肚腹里,无可奈何地想。

    当然后来无可奈何的事也并不止这一件,与千缨的故事说起来长得没边,不过都是后话了。

    虽然两个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透着互取所需的意味,譬如都需要一个已婚的身份,许稷甚至还可以就此解决在长安令人头疼的住房问题,但相处到现在,姊妹般的互相关照信任与性格上的彼此补足,已成为两者关系的维持基础。

    千缨像姊姊一般会照顾人,而许稷超乎年纪的冷静与胸怀则又弥补了千缨的冲动与小气,重要的是,这个家不再令人觉得憋闷透顶了。

    千缨消气了。

    面对抱着一堆山野味且毫无脾气的许稷,她没什么气好生,但还死鸭子嘴硬地忿忿道:“难道不疼吗?冲着这疼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拆开幞头,花白头发里藏着一只硬邦邦的包,摸着令人觉得心疼。

    “疼啊,所以要赶紧回去抹药。”许稷故意这样说,千缨便再没甚么旁的可以争执,赶紧接过她手里抱着的山野味,快步往家里去了。

    虽然回家免不了被岳父大人奚落一顿,但许稷并不在意,因等他说累了,事情便也告结了。

    ——*——*——*——*——

    许稷后脑勺的包还没彻底消下去,铨选考试之期就悄然而至。

    顺利通过南曹检勘合格的许稷一大早收拾了书匣,肩负着千缨的重托与期待,揣着千缨去慈恩寺求来的“官运亨通符”前往考场。

    说起来每年铨选都有众多选人及家属仆从千里迢迢自州县奔赴长安,几十年前甚至有过数万人同时跑来考试的盛况。如今虽然人稍少了些,但邸店饭庄到了这时候还是人满为患,乌压压一群,邸店饭庄的主人通通捏着钱不知该喜还是烦躁。

    对于国家也是一样,虽通过铨选可选拔人才,但如此多的选人往往返返也是徒增漕运之耗费;而吏部更是对此有十足的发言权,上上下下胥吏不过一百五十人,要面对近万人的考生群体也是够头疼好一阵子。

    痛苦啊,煎熬哪!

    不过来了都来了,亮出真本事考吧!

    吏部众员摩拳擦掌,霍霍等着宰杀、哦不,等着给前来考试的选人验身。

    选人们根据官品高低被分为三组,称作“三铨”,由吏部尚书主持的六品、七品官员铨选,称作“尚书铨”;而两位吏部侍郎各负责一组,主持的八品、九品铨选,则分别称作“中铨”和“东铨”。而许稷作为流内末等文官,自然是被安排在后者铨选队伍中。

    天还没大亮,拿着文解家状②等证明身份文书的选人们便在考场外排起了长队,吏部胥吏们分组对选人进行身份核验,以防有人冒名顶替前来考试。

    “家状上不是写你是三角眼吗?你这也叫三角眼吗?圆得跟枣子似的,是不是捉刀客?!”、“不是啊,某是眼睛肿了啊!”

    “说是无须啊,你这个胡子是甚么!”、“呵呵,才养出来的,夫人说这样比较帅。”、“这个时候养甚么胡子耍甚么帅,去刮了不然不让进!”

    “……”

    吵吵嚷嚷吵吵嚷嚷,这世上爱狡辩、爱耍帅、爱犯蠢等等选人,齐聚一堂,光是核验身份便可称之为大戏一场。

    而许稷的身份核验则是再顺利不过,家状上一句“年少白头”就轻松让她进入了下一环节——搜身。

    搜身以防止考生夹带作弊,是自古以来考试一贯推行的基本流程,但也是考生发挥想象力的重要环节。

    你搜搜搜,我藏藏藏,斗智斗勇乐此不疲。

    胥吏将许稷的书匣翻完,确认没甚么问题,盯住她:“再给最后一次机会,有小抄主动交出来。”

    许稷一脸坦荡荡,抬起双臂让他搜。胥吏贪图搜身进度,象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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