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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你放在玫瑰床上-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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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求之不得。”
我难以自制地放下电话,在狭窄的铁壁之间,侧腰扬臂,翩然起舞。
我边舞边低吟浅唱:
  我多么想,让过去重新燃起烛火
  在泥泞的小路上,再走一程
  你,伴着我
  你掌着马灯,我躲着泥泞
  你对着天空吟哦,我接着你的民歌采风
  那一片花瓣的哔啵声,那一片砍伐森林的气息
  即使变成灰,也会走向你
  我们埋葬了自己,让往事不在眼前
  当哀婉的音乐升起天空,我们并没有化成蝴蝶
我身体里压抑了太久的火焰,从我舞动的腰身里急湍宣泄,当我停下脚步,他的眼里浸满泪水,夹着手铐为我鼓掌,我重新拿起电话,
他说,“你柔弱无骨,可你的情感气势磅礴,使我进入了神圣的殿堂。”他笑笑,“自从我来到监狱以后,我也成了诗人,我的诗都是写给你的。我能送给你一首诗吗?”
他的手抚摸着一层割不断我们的玻璃,他的诗出我意外,“我咬破手指,写下血书,惟恐海誓山盟,不够沉重。我拔出匕首,对准手腕,惟恐你对我,依然疑心重重。我喊着你的名字,绕国境一周,惟恐长途跋涉,不够忠诚。我喊哑嗓子,涌尽泪水,惟恐与一轮红日,再也不能重逢。我忍着剧痛,挖出伤口,惟恐意志,还不够坚硬。我出言不逊,山呼海应,惟恐世界,还不在自己手中。”
我的手紧紧扣住他的手印,“你早已看穿生死,可还是像丈夫一样安慰我。你拉紧窗帘,为我暖上一壶烈酒。你说风暴之夜,在杀手包抄了每条路后,只有酒才能壮胆。我为自己准备了毒酒,在最后的时刻,我会立即服下。那些刽子首,这辈子休想让我为他们跪下。”
他的手隔着玻璃和我的手扣在一起,“自己已经戒酒,却为你备酒,至少酒醉时,可以听到一点点真情。自己没有归宿,却为你抬轿,至少抬起时,可以感到一点点踏实。自己常常痛苦,却为你打气,至少气通时,可以感到一点点快乐。自己已经告危,却还在铤而走险,至少保护了你,可以感到一点点欣慰。自己已经劫难,却还在舍命相救,至少救了你的性命,可以感到一点点价值。”
他的手和我的手感应着彼此的电流,我说,“我们总是这样,坐在角落里,谈到夜深,任凭不祥之兆,蹲在窗口,像一只只蝙蝠。我们有时,漫步在夜路上,直到天明,任凭血光之灾,挡在面前,像一个个刺客。我们有时,坐在海岸线上,直到入冬,任凭风吹雨打,擦在耳边,像一阵阵枪声。在猎人的枪口下,我们坦然的,可歌可泣。”
我突然满脑子都是劫狱的计划。我想像,帮他造出一个自杀场面,他换上看守制服,金蝉脱壳。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看到她的儿子,轧在坦克下面,竟然推到那辆坦克。一个全身瘫痪的女人,看到她的女儿,被人凌辱,竟然冲下轮椅。一个正要咽气的女人,看到她的男人,生命岌岌可危,竟然死而复生。
我幻想,我削发为尼,你落发为僧,我们披着袈裟,出没在深山的野寺里。金钱成了身外之物,荣辱不再如雷灌耳。谁对谁错,再也没有关系。面对杀手,我们不再躲藏。面对尘世,我们终于坦然。
他说,我有一本日记,记录着我对你的心情。在那些恍如隔世的日子里,你的每一个决定,在我心里,都石破天惊。你的每一次不辞而别,都使我痛彻心扉。
尽管大海和沙滩,同生共死;尽管阳光和月光,肝胆相照;尽管雷声和闪电,气贯长虹;可当我想起你,只能披上一层袈裟。当我想起往事,只能背着石碑下海。当我看见你为自己奔丧而来,如果坟墓突然裂开,我会纵身跳下。可眼泪没有颜色,观众只能盘旋在真情与戏剧之间。泪水,从来就引不起一场暴风雨。
我竟然心血来潮,祈求在狱中和他举办婚礼。
他并没有惊讶,他说,我很感动。
他说,入狱后,即使我的父母都不敢来看我,我佩服你的勇气。从今天起,我会把你当成我的妻子,我会向世界炫耀,我不再孤独。
但是,他悲哀地说,就让这件婚纱,披在我们的灵魂里。就让这个婚礼,发生在我们的梦里。
缘分,他嚼着这个字眼,眼里涌出一滴滴血。

第六章第67节防备墙内的监听

返回洛杉矶前,母亲带我到后院,她是为了防备墙内的监听。我们坐在参天松树下的长椅上。母亲打开随身的保险箱。
家破人亡之前,每一次分别,都是诀别。飞来横祸之时,每一滴泪水,都是祸水。万马逐鹿之间,每一封家书,都是遗书。死不瞑目之后,每一种心事,都是后事。
母亲从保险箱里拿出一本焦黄的家谱。在这些黄历上,密密麻麻的名字,追溯到两千年前。
母亲心静如水地说,你的祖先追溯到春秋时代被车裂的思想家,战国时代被凌迟的政治家,秦朝被活埋的文人,汉朝被阉割的历史学家,隋朝被割喉的音乐家,唐朝投水自尽的诗人,宋代被放逐的词人,元代被斩首的戏剧家,明代被通缉的小说家,清朝被乱箭射死的哲学家。
母亲说,每一百年,你父亲的家就轮上一次家破人亡的劫数。一百年前,你高祖是血战八国联军的将军。全军覆没后,八国联军满门抄斩全家。都是诗人,在牢里受尽酷刑,肋骨都被打折,浑身被熨斗烫满血洞,最后一千多人被同时枪决,杀手还不过瘾,又砍掉他们的头颅。一千多的头血糊糊地滚在地上,又用铁杆撑在城楼上。
你曾祖逃过这一劫。灭门之灾使他二十八岁就成了将军。他的身上穿过六发子弹,竟然挺过没有麻醉的取子弹手术,当时一口牙咬松,手指也几乎攥折,可是疼痛如雨的他没有发出一声呻吟,手术后竟然告诉医生,他一直在数着,一共缝了多少针。
他的队伍被围困在鸟不生蛋的山上四百八十天,昼夜枪林弹雨,最终失守自刎,他的尸体被解剖,那些日本人不敢相信,一个率领千军万马和他们血战到底的将军,胃里竟然只有草。
母亲说,在人与骨灰之间,只有那点血气。那点血气没有了,只是一张人皮。在地上与地下之间,只有那点灵魂。那点灵魂不见了,只是一具尸骨。
战争的版图上,硝烟的风景线里,一时尸体昂扬。血泊里,灵魂驰骋。在这苍茫的海上,波浪耸起的绞索,这样寂静。如果从古老的历史里,割下一块肉,滴下的血,让人昏迷。这片土地流尽了血,举起的却是模糊的旗。这片土地飘乱了魂,载着的却是破碎的心。在急湍的抽泣中,方舟,只是一张破碎的手帕。诗人,从来不流一滴眼泪,恰好,泪水也没有浇活过一粒种子。
我祖父,从小讨饭流浪,他被在中国寻根禅宗的洋居士收成义子,后来带到美国,没有想到义父是联邦银行的股东。他把你祖父一手缔造成了第一代华裔银行家。父亲二十几岁接手雨后春笋的银行后,祖父就披上红色袈裟,隐遁到深山老林的庙宇里。
这本家谱,在我的手里,血肉模糊。世世代代,他们山穷水尽。大起大落中,他们难逃一死。生生死死,他们听天由命。在这种气氛中,他们传种接代,养育出我的父亲,命运多桀,又桀傲不驯。
母亲从保险箱里拿出一本她的诗集。她口气凝重,“假如有一天我也有不测,这是我留给你的遗产。”
我翻开,读着第一首诗,“人。”
  一堵肉墙,在细菌武器面前,只是尸体
  一座人城,在化学武器面前,只是废墟
  一个民族,在核武器面前,只是灰烬
  有了这些武器的人,真理就在他的手里
  就连恐怖主义者,都争先扮演上帝
  一个政府是世上最大的恐怖组织
  又有谁惩罚惩罚者
我震惊地看着母亲,也许,她惊人的锐利归宿于基因。我的外祖父,哲学教授,一生研究繁星灿烂的天空和我们心中的道德律。外祖母,艺术研究院的教授,一生研究色彩、音符、文字里的真善美。
外祖父逝世那年,恰好80岁。去世前,他说,我不敢想像我每天和78岁的恋人睡在一张床上,我们已经睡在一起60年,从来没有一天分离过。外祖父逝世的一小时后,外祖母就停止了呼吸。他们葬在同一个棺木里。棺木里的惟一陪葬品是他们生前共读的万卷书,埋在棺材里他们也要一同呼吸书香。
外祖父的父亲,落魄的诗人,终日咏叹美女和坟地,掌管月亮和蜘蛛网,年过五十,还是一个少年诗人,最后和一个少女私奔而去。
我翻着几百页的诗稿,掂量着重量。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诗是我的血液,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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