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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城记(心慌的周末)-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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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也动了真气,顺手取过不锈钢拐杖,站在梯口,准备发话。

吴彤先下来,一脸红指印,裙子肩膊被撕破,眼泪鼻涕地找电话要拨三条九。

老人家大发神威,一手拔电话插头,也顾不得媳妇的面子,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季某,你下来!”

季力出现了,他身后是那个外国女人。

老祖父一字字地说:“季某,这始终是陈宅,不容你放肆,本来亲戚上头,理应互相照顾,但是此刻你闹得十分不像话,我只得逐客。”

那洋妇犹自尖声问:“那老人是谁?”

季力急了,来求姐姐姐夫,“这纯是误会——”

季主城乏力地摆摆手,“我无能为力,你搬出去吧。”她不理了。

包袱是人为的。

你若乐意扛,一辈子有得你扛的,分量越添越重,活该九死一生。

索性不理三七廿一,卸在一边,也不见得会叫雷公劈死,李庄决定不再理会,她走回房间,关上门。

房间里的私人电话响了,季庄多希望自己只有十七岁,一取起话筒,天南地北的与女同学说上两车活,是,中年女子也有梦想。

电话那头是女儿怯生生的声音。

“妈妈,哥哥与我可以回来了吗?”

季在语气平静,“你们已经长大,都有正当职业,不用回到这个腌狭窄的家来,都给我走吧。”她挂上电话。

那边陈之用的是地铁站的公共电话,她叹口气同哥哥说:“都你不好,你竟骂父亲是奴才。”

“我只是劝他不要做奴才。”陈知辩道。

“你的口气那么难听,难怪他误会,快回去解释。”

陈知拂袖,“我从不解释——”

“讲原则的时候不是不能讲亲情,他是爸爸。”

“爸爸早就变了。”陈知痛心的说。

利用职位接帖子,尽跑到那种无聊的鸡尾酒会去站着做布景极装饰品,偶而有一张半张彩照在报尾巴登出来,便忙不迭喜孜孜剪贴,津津乐道:“你看大冲动爵与我笑得多么愉快。”

老板出国或升级,他第一个去安排筵席庆祝,勒令一家子跟着他去打躬作揖,陈知冷眼旁观,认为父亲毋需做得这样低级,亦毋需当一种享受或是娱乐来做。

平日的不满,一半也是为父亲不值,一并发作出来。

最令人难过的是,陈某人如此会做也并不得宠,升到最后,升无可升,才只得升他,总比人堕后十多廿个月上去。

“爸爸是好爸爸。”

“对不起,之之。”

“你同父亲去说呀,”之之生气,“我不管你今晚睡在哪里,我被逼到张学人家去。”

之之拨电话给张学人,咕咕哝哝说半晌,才露出一丝笑容。

张学人开小汽车出来接女友,他把那间小公寓的锁匙及地址交给陈知,“地方很舒服,衣柜里有睡袋。”

陈知只得接受这个好意。

小汽车噗噗开走。

之之同张学人说:“以后都不回去了,住在你家吃你用你。”她一脸娇嗔,可爱动人。

张学人看得呆了,清清喉咙方说:“从前我觉得供养女性的都是笨伯。”

之之的心咚地大力一跳。

“现在我明白了,能够同喜欢的人在一起,细节根本无所谓。”

之之听了十分感慨,看,他始终没有作出任何承诺。

她考虑一会儿,“我还是回家的好,请你把车子调头。”

张学人没有勉强她,“我在门外等你十五分钟,你不出来,我就把车驶走。”

之之点点头。

她用自备锁匙开门,偷偷进屋,重重抒口气,客堂间一室白兰花香,之之轻轻走到二楼露台,朝街上的张学人挥挥手,示意他回去。

小车子拐个弯驶开。

之之一转头,看见祖父站在她身后微笑,之之吐吐舌头。

“你兄弟呢?”

“不敢回来。”

“你爸小时候若对我忤逆,用铜头皮带抽他。”

之之吓一跳,“为什么这样暴力?”

“镇压不用暴力用什么,叫他皮肉受苦最最实际,讲道理讲到几时去。”

之之大大讶异,“爷爷,这是我们一贯作风?”

“自然,你没听过棒头出孝子这句名言?”

“没有商量余地吗?”之之恳求。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一家之主,事事与人商量,威风何在。”

之之明白了,统共明白了。

“家里今天闹成这样,就是因为万事有商有量。”

祖父用布罩遮起鸟笼。

之之说:“黄莺儿都不唱。”

“天气热,唱不出。”

真的,一定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怎么样还能强颜欢笑,吱吱喳喳地唱得起来。

第二天一早在厨房碰见母亲,之之若无其事地央求妈妈替她'奇書網整理提供'留三双平跟鞋,款式一早看中,等到七折才买。

之之笑道:“总要有人托市。”

她母亲喝着咖啡,没有言语。

之之惨兮兮问:“妈妈,你怎么连我怪在一起?”

季庄心灰意冷说:“你仍穿六号鞋吧。”

回到公司,女职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国是,层次像是突然提升,搁下个人恩怨是非,研究前途去留,但听仔细了,心态仍然自私,目光照旧浅窄。

还都是呱呱叫的大学毕业生呢,港大、中大、伦大,济济一堂,之之也是其中一员。

当下有人转过头来,“陈之立刻可以走。”

陈之不是好相与的人,那时反唇相稽:“你补我三个月薪水,我当然马上走。”

“温哥华不好,一天到晚下雨。”

“小姐,下狗屎也不妨,什么关头了。”

真的,连用词是否鄙俗也顾不得。

台面上电话响了又响,才懒洋洋去接听,若是私人找,便捧住话筒不愿挂断。

之之台下几个新户口都告取消,旧帐目也拖慢来做,公关公司最直接看到市面的荣衰。

年头生意忙得几个女孩子差些儿哭出来,曾经发过四个月红利,此刻闲得慌。

年中已经这样,年底还堪想像。

“去看场笑片”

“谁笑得出来?”

“你阿姨是美国人。”

“亲属团聚此刻才办八零年的申请,等到廿一世纪还没轮到我。”

“早晓得去年庄臣追我,态度就该好些。”

之之走进茶水间,看到已婚的女同事李张玉珍心不在焉。

之之问:“怎么回事。同老公吵架?”

对方设精打采,“做人没意义。”

之之笑道;“愿闻其详。”

“这个时候可怎么生孩子呢。”

之之笑,“你自己懒得眠干睡湿就算了,何用怪大时代。”

“就是你这种人多,”女同事抱怨,“乱乐观阶,所以战争纪录片中逢有炸弹下来,就有满街幼儿可怜的乱跑。”

之之大吃一惊,“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拜托拜托,神经千万别错乱。”

女同事哽咽地说:“我一直盼望有小小的手摸我的面孔,有孩子撒娇唤我妈妈,此刻都无望了。”

正掩脸,秘书忽然进来唤人开会,大家便乖乖陆续进会议室。

中午散会出来,之之搓着酸软的脖子走到接待处,看见吴彤坐在那里等她。

之之照样客客气气叫声吴阿姨。

两人相对一时无言。

浓妆的吴彤看上去一如从前,并无倦容。

之之顿生一个奇怪的想法,本市亦如一个绝妇,无论经过什么风霜,表面上也无异样,濡湿鲜红的胭脂足以遮掩一切创伤。

她俩到一间清静昂贵的日本馆子坐下。_

之之原以为吴阿姨会滔滔不绝地诉上三两小时的苦水。

但是没有。

吴阿姨比之之想像中更为伤心。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之之一直奇怪,什么样的人在配偶过身或是身罹绝症时可以长篇大论地细叙恩怨,之之一直主观地认为人在真正哀痛的时候,思绪炸为飞絮,完全失去组织能力,吴阿姨木着一张脸才是正常的。

饭后吴彤才开口说话,讲得还是不相干的琐事:“之之,你年轻或许会笑我,今早我起身上班,坐在床沿,手放膝上,真想息劳归主,做人太麻烦了,天天光是沐浴穿衣化妆,已经要了我的命。”

之之默然,欲语还休。

吴彤没有提到她舅舅季力。

“记得当年出来做事,与你差不多年纪,晃眼十二年,薪水用来交税买衣服付房租,刚刚够用,至今两手空空。”

之之低呼出来,“我也是。”

“你还有时间。”

“什么时间,”才说人家悲观,自己也唱起哀歌,“本市时日无多。”

吴彤喝罢咖啡,一时未有心情取出唇膏补上,顿时花容失色。

她抬起头想片刻,“各人看造化如何了。”

之之知道不关她事,但是吴彤对小辈极好,多年来之之不知道吃过她多少奶油蛋糕与冰淇淋,案头一整套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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