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恳朴实的脸，他顿时松了口气：“六品，你们俩都没事吧？”
“没事，不过，小何博士他又——”
“他怎么啦？”龙文章有点着急地进去，差点吓一大跳：黯淡的天光下，何莫修蜷着双腿坐在一个很矮的小凳子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院门，蓬头垢面、面色苍白，越发显得红肿的双眼像幽灵一样闪烁。
龙文章还没来得及招呼，何莫修先看见了他，双眼迸射出惊喜的光芒：“你回来了？……还有三个，还有三个…… 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可我记得他们的脸…… 我居然都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真不应该。”
“干嘛呢你这是？”龙文章在他面前蹲下。
“我在等你们回来啊。我得看着你们回来才能放心。到昨晚已经回来八个了，加上你，还有三个没回来的。” 何莫修的眼光又瞄准了院门。
“回屋等吧。”龙文章说着就想拉他起来。
“不行，我睡不着。”何莫修无比固执地把手臂团在胸前，看都没看龙文章一眼。
龙文章没奈何，自行回屋收拾，同时示意六品跟着。
“他坐那儿多久了？”
“两天三夜，从一回来就这样了。”
“两天，三夜？！”
“其实，光是坐着还不算什么……” 六品很为难地解释，“最要命的，他还不肯吃饭……”
龙文章双眼差点冒火：“他不肯吃饭，那你是饭桶啊？！你就看着他这么胡来？！”
六品既难受又自责：“我劝过他，他不听啊！我知道我嘴笨，不会说话，可是不光我，军师、队长都劝了，都没用，就连你妈专门做的汤，他都不喝……”
龙文章总算明白，对六品发火是没用的。他匆匆收拾了一下自己，问到另一个很关心的问题：“欧阳呢？在家么？”
“不在，昨晚和队长出去了，说是去藏炸弹。”
六品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那绝不可能是由对话内容引发的温柔。龙文章一愣，起身一看，看到六品靠在门后的阴影里，痴痴地望着院子里面。
龙文章凑过去。原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天光已亮，院子里的人开始陆续起床。龙妈妈端着一盆温水在何莫修旁边。
“好孩子，你这样不吃饭也不睡觉的怎么行啊？”
“谢谢你龙妈妈，可我真的吃不下也睡不着啊。”
“水也不喝一口，你看你嘴都裂了。”
“我没事，真的没事。”
何莫修说话时还一直保持这盯紧院门的姿态，那种专注不亚于龙文章瞄准盯哨。
龙妈妈叹了口气，从盆里捞出湿毛巾，绞成半干帮何莫修擦脸，又拿出梳子来梳理他乱糟糟的头发。六品和龙文章几乎看成了石像，可即使这样让人想哭的宠爱，也没能动摇何莫修看向院门的目光。
龙妈妈并未停止她温暖的絮叨：“好孩子，他们一个个的都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好啦…… 哎呀，你这手怎么肿得老高？疼么？”
…… 门后偷窥的两个人终于回过神来，六品很诚实地选择性耳聋，从而使得龙文章可以很心虚地顾左右而言他：“……我去找欧阳他们，带回来的炸弹还堆外面呢……”
此时，欧阳正跟四道风一起，将一包包油纸包裹的东西塞到一条下水沟下面，被抠出来的洞里。
四道风被臭气熏得直皱眉头：“我说你这什么馊主意——不对，臭主意，把这玩意放这里，想熏死我啊？”
“行了，少贫嘴，小何不说了么，为了节省雷管，他特地把炸弹做成一摔就炸的那种。放水里温度低，安全，而且就算万一炸了也伤不着人。”
“谁要他省那个破雷管的？真成了个炸弹祖宗了，用起来跟伺候大爷似的——”
“做雷管要用子弹，有本事你去跟唐真要个几百发来？”
四道风挠挠头，很是苦恼拥有最多子弹的唐真偏偏是他最不敢惹的人。但下水沟里的污水实在令人作呕，“就算是要藏水里吧，那沽宁河那么宽，满城都是支流，为什么不选那儿呢？”
欧阳叹气：“我说老四，你这脑子里除了鬼子就没旁人了？你不看看但凡有干净水的地方，哪里没有人打水洗衣服？炸到他们怎么办？”
四道风被教训得哑然，致使习惯性的斗嘴到这个回合也慢了半拍：“呃……照你这么说，放茅坑里得了。”
欧阳被他撒泼耍赖的贫嘴弄得想笑，捉弄的念头冒出。看看这批炸弹已经放好，便示意队员们走人，他自己则郑重其事地丢给四道风一句：“那不行，会激起公愤的。”
“啥？……”四道风追上去。
龙文章找到欧阳并帮他把所有炸弹藏好，日头已经偏西，最后三个队员也都安全撤回。一群人全都如释重负。
欧阳道：“总算伺候好了，炸弹祖宗们…… 走，回去啦，告诉小何别在那戳着了，这小子倔起来可真要命。”
何莫修果然还保持着早晨那个姿势，只是一看到欧阳就跳了起来，紧张万分地盯紧了他。
欧阳拍拍他肩膀：“小何回去睡吧，人都回来了。”
何莫修看看欧阳背后，“不对啊……还有两个呢？还有两个，我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要骗我说都回来了？他们是不是已经——” 他惶急得要哭，水光从干涩红肿的眼底泛出。
欧阳无奈：“小何，你脑子累糊涂了？那两个不住我们这儿的，各回各家了。我发誓，我没骗你，真的，大家都安全回来了。”
何莫修对欧阳总是很信任的，再加上众人脸上不但没有一丝悲痛，反到都跟四道风一样，满是欣喜和跃跃欲试。他终于放下心来。
人一放松，绷了三天三夜的身体立刻就没了支撑，软软的向后倒下。龙文章眼疾手快地接住，连拖带抱地弄回他们的通铺。
“好啦，睡觉吧。”他柔声道，正要起身，手腕一紧，被何莫修抓住。他顿时怔住，呆呆地看着那张憔悴的脸。
何莫修眼底的水光终于凝聚成颗，缓缓滑落：“文章！…… 你知不知道，我刚才——真的很害怕！我真害怕他们会死于我做的炸药，他们都还那么年轻，都是鲜活的生命…… 我真害怕——害怕自己会成为一个杀人的人……”
他那样子活像一个险些打坏古董花瓶的孩子，流着眼泪自责。
龙文章顿时觉得心中一沉，一股仿佛潮水般温和而坚定的力量悄无声息地淹没了他，在他的理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推着俯身垂首，停在方寸之余：
“不会的，你不会成为一个杀人的人…… 我保证，我以军人的名义——跟你保证。” 他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口气对他说。
前所未有的近距离，四目相对，他的恐惧逐渐被他的诚挚消融。何莫修闭上眼睛，沉入极端匮乏的睡眠。
龙文章艰难的站起身，用那只自由的手轻轻掰开何莫修的手指。何莫修的腕力其实很小，搞不好跟龙妈妈差不多，可是龙文章却掰得缓慢而无力。
这只手细瘦白净的腕上，一圈掐痕红肿凸出；
这只手曾经握着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而不是两米之外正在行凶的鬼子；
这只手的主人坐在大堆烈性炸药中间面不改色，却在可能危及别人生命的时候，紧张得三天三夜不眠不食；
……
那种潮水般温和而坚定的力量再一次淹没过来，龙文章觉得不仅是手，全身都变得很无力。
何莫修现在的样子很怪，头发梳得很整齐，但里面的灰尘就不是梳子能对付的了；脸擦得很干净，越发衬托出两个又大又浓的黑眼圈，简直要盖住半张脸去；脖子以下则还留着山洞里带来的污垢，龙妈妈总不能帮他洗澡；身上还穿着龙文章丢给他的厚外套，草丛里滚了十余天，脏污程度也够可以的。
应该帮他把外套脱掉，好睡得舒服点，就像之前那几次一样，这很自然。龙文章这么跟自己说，可是伸出去的手怎么也没有勇气碰触他的衣领，最终还是放弃，只帮他掖好了被子。
第 15 章举报色情反动信息举报刷分
15
清晨的沽宁，牌坊尽头那个最大的街头工事里摆着齐刷刷五挺机枪。几个值夜班的日军伸直懒腰，抱怨个没完。
一个捧着食盒的少年试图从街角溜过，他立即成为日军关注的对象。“过来！什么的干活１（很烂的中文）
八斤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一个日军不耐烦用枪威胁，八斤只好加快脚步。
食盒上的白布掀开，里面是五六块绿豆糕，虽然已经凉了，但对于刚值完夜班、饥肠辘辘的人来说仍是个极大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