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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县即是汶上县,汶上县的知县是河南进士洪财。
曾国藩赶到汶上县县衙时,洪财带着县丞、书吏、师爷等一班人已等候多时。
曾国藩看那洪财,五短身材,四方大脸,白净的面皮,三十多岁,穿着整齐的官服,踌躇满志的样子。
礼毕,归座。
洪财当先问道:“曾大人一路劳顿,是我汶上百姓再造父母。下官在后花园备了薄酒素菜,望大人用了再办公事不迟。——大人,您老
请吧。”
曾国藩来到后花园的饭厅,见漆红的桌面上已摆了四盘四碗,都扣得严严实实。
曾国藩一落座,便马上有人走过来撤掉罩在碗盘上面的罩子,却是四样荤菜、四样素菜,鸡鸭鱼肉倒齐备得很。接着又端上来十几样热
菜,这才开席。
曾国藩是滴酒不沾的,洪财也不勉强,大家就都吃白米饭。
饭后,已是午后时分,曾国藩却不忙着看洪财亲自捧上来的赈粮发放案底,而是不声不响地带上同来的戈什哈,来到大街上各处看一看
。
汶上是山东最小的县,但看街容、街貌受灾却最重。店铺是全部关上了栅板的,大街上冷冷清清,偶尔走过来几个破衣烂衫的人,也是
扶老携幼穿街而过,一问都将逃往城外去。
曾国藩慢慢走出不算大的县城。
出县城半里左右,便是一个拥有三四十户人家的小村落。曾国藩等人连走了十家,屋内都是空空的,好不容易在第十一家碰到了一个卧
床不起的老人,却又哑又聋,好像也挺不长久了。
快出村子的时候,才碰到一个坐在门前晒太阳的人。那人长长的头发,约有五十岁的样子,一问,才三十岁,名叫二混混。
曾国藩问二混混:“村里的人都干嘛去了?”
二混混白了白眼睛,见是当官的人,才懒懒地答:“逃命去了呗!这年景,总不会是出去挖宝。”
曾国藩又问:“都逃命去了,朝廷给的救济粮食谁领呀?”
二混混霍地站起身,忿忿地答:“俺庄的人啥时候见过朝廷给的救济粮呀?——能吃上粮食哪个往外跑!”
曾国藩笑着问:“你怎么不逃命去呀?”
二混混道:“俺窑里还有三斤地瓜呢,等吃了再走。——不走等饿死?”
曾国藩问:“这是个什么庄啊?”
二混混往村头不远处的一块石碑一指,便又一声不响地坐下去,显然是不想再消耗体力了。
曾国藩顺着二混混的指头放眼望去,见石碑上明晃晃地写着“虎跳”二字,想来就是庄名了。
看看时辰不早,曾国藩等人回到县衙,洪财已早早备了饭正等得焦躁。
一见曾国藩走进来,洪财一连声道:“曾大人,您老可吓死下官了。——汶上正闹会匪,要拜客打声招呼,下官带人也好侍候!这要有
个三长两短,可不是要下官的命!”
曾国藩冷冷地答道:“本部堂是第一次来汶上,只是随便走走,洪明府太客气了。——洪明府在灾荒之年还能保养得这么好,真是让人
羡慕呀!”
洪财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大人的话,下官也是托皇上的福,全赖赈粮拨得及时,总算没有饿着肚子。”
《曾国藩的升迁之路》第三部分(20)
又谈了一阵闲话,便吃晚饭。
曾国藩以腹泄为由,坚决不吃大鱼大肉。
洪财只好让厨子给曾国藩单炒了盘藕片,连同白米饭,一齐端到签押房,亲自侍候,看着曾国藩一口一口地吃下去。这才招呼人过来收
拾,自己也才退出去,到饭厅用饭。洪财吃的自然是大鱼大肉,但没敢沾酒。
饭后,曾国藩拿过早已摆放整齐的赈粮发放案底,一册册地看起来。看过了几册,但见人名清晰,数目昭然,一村一屯,一都一甲,都
明明白白。
曾国藩在心里赞叹一句:“真不愧是两榜出身的人,办起事来果然明白!”
曾国藩随便点了城关的几个人,让侍候在门外的衙役们传来问话。人到后,一个一个地问下去,所领与所放倒是丝毫不差。曾国藩更加
暗暗称奇。
第二天,曾国藩早早便让人到“虎跳庄”去唤地保问话。
不一会儿,虎跳庄的地保便来了,那地保一进签押房就给曾国藩请安。
曾国藩细看那地保,见是个留着短须的汉子,大大的眼睛,亮亮的额头,五短身材微胖,打扮得比较整齐,谈吐声音洪亮。看那架势,不像乡间的地保,倒像个十足的千户。
顿了顿,曾国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地保很响亮地回答:“回大人的话,小的叫麻三。”
“哦,”曾国藩点点头,又问,“麻三啊,本部堂要问你几句话,你须老实回答。知一说一,是二说二,明白吗?”
“这是自然,”麻三应道,“麻三是早就知道曾大人这名字的,大人只管问来,小的如实回话便是。”
曾国藩就笑着问道:“麻三,你在哪村哪屯做地保呀?”
麻三一愣,反问:“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曾国藩笑道:“本部堂当然知道。你是龙爪乡麻家庄的地保嘛。”曾国藩用手指着册页轻轻念出声来:“对不对呀?”
麻三咧咧嘴一笑道:“大人说得一丝一毫都不错。”
曾国藩没有言语,站起身走出签押房,门外奉洪财之命侍候的人正在交头接耳地小声谈着什么,一见曾国藩出来,便全打住不说。
曾国藩轻轻招了招手,把当值的叫到身边道:“随我进来。”
当值的衙役马上过来。
曾国藩没有言语,转身进了签押房,衙役随后跟进。
曾国藩坐下,用手指着麻三对衙役道:“老兄啊,咱们汶上县的龙爪乡麻家庄在哪里呀?”
衙役深施一礼道:“回大人话,小的在衙门当差,也有二十几年的光景了,不曾听说龙爪乡有个什么麻家庄。大人敢是在和小的说笑话
吧。”
曾国藩笑对麻三道:“麻三哪,你是哪个庄的地保啊?你和差官说一说。”
麻三立时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请大人恕罪!”
曾国藩立时眯起三角眼,一字一顿说道:“麻三,你是何方人氏,为何要冒充‘虎跳庄’的地保来欺骗本官?”
麻三可怜巴巴道:“回大人话,小的原本就不是什么地保。小的是城南裁衣店的裁缝,小的确实叫麻三,请大人明察。”
曾国藩忽然对衙役断喝一声:“大胆的公差,你还不跪下!——你难道还不知罪吗?本部堂奉旨查赈,你原该配合才是正理,如何反倒
生出天胆欺瞒起来!”
那衙役只管跪地下连连叩头,边道:“请大人听小的明禀。”
“李保!”曾国藩冲房外喊一声,李保应声走进来。
曾国藩道:“请传洪明府见我!”
李保应一声“”,大步走出去。
一会儿,李保一个人走进来道:“回大人话,洪大人正在官厅和巡抚衙门的人讲话。听说洪明府已升署济宁州州同,正在和刚到的署任
交割。洪大人一会儿就来见大人,请大人稍候片刻。”
曾国藩一听这话,头嗡地一响,马上感觉眼前金星乱迸,耳边也霎时响起千军万马的呼啸声。他浑身一阵乱抖,发疟疾一般,神志渐渐
有些迷乱。
他隐隐听得李保大喊一声“大人!”接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湘乡荷叶塘。想不到的是,最先迎出来的竟是祖母王太恭人。祖母还是从前的老样子,慈眉善目,不微笑不讲话。
曾国藩一见朝思暮想的祖母,仿佛有千万种委屈涌上心头。他顾不得多想,大叫一声:“祖母!”就一头扎进王太恭人的怀里哽咽起来,全
然忘了自己已过而立之年。
王太恭人慢慢地抚摸着孙儿的头发,一边小声道:“子城,我的心肝,祖母知道你为了这大清受了诸多委屈。心肝莫哭,男儿的泪不轻
弹啊!祖母给你煎饺子吃。”
曾国藩止住哽咽,抬头去看祖母,却发现祖母早已不见。他原来在好友湘乡秀才罗泽南的怀里撒娇装乖。
曾国藩立时羞红了面皮,急忙挣出罗泽南的怀抱,啐一口道:“好个罗麻子,什么时候也会七十二变了?偌大年纪了还没正经,竟要讨
我的便宜!——你羞也不羞!”
罗泽南和儿时一样,哈哈大笑道:“涤生呀,你现在总算知道罗某人为什么不出去做官的缘由了吧?——我早就说过,大清是满人的天
下,没我汉人的份儿。——你就是不听,如今做了侍郎,又怎么样呢?和春都敢在你的眼皮底下把贪赈的官员升职,你这侍郎又能怎的?听
人劝吃饱饭,你还是到岳麓书院去坐馆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