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寐语者-帝王业(下)-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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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这样,宋怀恩不但借刀杀人,更与突厥串通。
真的是这样么?表面看来似乎不外如此,可我却说服不了自己相信。
这其中有两处最大的疑点,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透——
其一,胡光烈真的反了么?从一开始,胡光烈手握重兵,就被视作最大的威胁,我更理所当然将他视为逆谋之首——偏偏我却忽略了一点,从头到尾,犯罪的是胡光远,密谋的是胡瑶,假设整个胡家都卷入了其中,唯独胡光烈本人却从没有机会表露过反与不反的用心。
如果胡光烈根本没有反意,那么,从一开始就是宋怀恩设计陷害胡家,恰逢我生产之际,无暇亲顾,被他趁了空隙,觑中胡瑶刚烈重情的弱点,和子澹对我的误会,利用了他们二人,也利用了我。


萧綦接到我的密函,会不会相信一面之辞?胡光烈又会如何应对?他二人果真阵前翻脸了么?
其二,假如这一切都是宋怀恩的布置,既然他能勾结外寇,谋算千里之外的萧綦,为什么在京城里却全无布置,对我更是毫无防范?旁人或许会当我一介女流而轻敌,宋怀恩会吗?他若有心谋取虎符,挟制我与两个孩子,早就有机会动手,何以等到现在?
如果宋怀恩不是预谋在先,并未如我所设想般部署这一切,那么,他又是从何时开始动手?胡氏一案的蹊跷又做何解释?
千头万绪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真相的轮廓已渐渐凸现,我却找不到奥妙所在,更猜不透其中的关键。昔日爹爹辞官去时,灰心宦海,曾对我说过一句话,时隔多年都不能忘——“枉自机关算尽,总有人算在你前面,纵然玲珑百变,也抵不过天意弄人”。如今始信。
眼前迷雾重重,仿佛走在一条漆黑的羊肠小道,伸手不见五指,脚下却是无底深渊。
唯一亮在前方的一点灯火,就是萧綦。
就算天地倒转,我只知道,追随他所在的方向,无论是非对错。走到这一步,就算他要弑天灭地,我也只能拔剑相随。唯有他身旁那一席方寸之地,才是世间最安全的地方。我与他的命运,已经相融相连,犹如血脉筋骨,只怕到死也不可分拆了。
我默默握紧袖中短剑,透过剑鞘,似乎仍有彻骨寒意从掌心传来。这把剑从宁朔一直随我至今,也曾霜刃饮血,救我性命于危难,也能取我性命于顷刻。我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假如事败宫倾,我宁愿引剑自戕,也不会任人挟持。

车驾停在右相府前。
魏邯接到我的密令,已经率五百铁衣卫精骑赶到,将右相府团团围住。
当日以宋怀恩权倾朝野,魏邯犹敢一道密折揭举胡光远之死的疑窦——我从来都看不穿这个银甲覆面,沉默如铁石的魏邯,看不穿他铁面罩下那双阴沉的眼里,到底深藏着多少冷酷,多少忠诚。正如我从不知道,他为何会成为铁衣卫统领,何以成为萧綦最信任而又最神秘的心腹。
能够成为铁衣卫的人,都是从萧綦近身侍卫中挑选的佼佼者,他们追随萧綦不下十年,身经百战,都是誓死效忠的勇士。凝望眼前这一个个黑铁重甲的将士,我第一次觉得“忠诚”这两个字,如此沉重而无奈。
什么是忠诚,世间可有绝对的忠诚?
以宋怀恩和唐竞,与萧綦同生共死十余年,一同出身于寒微草芥,踏着血路相携走来,一同登上权力的顶层。萧綦待他们,不可谓不厚。重兵相与,高爵相赐,没有半分对不起昔日弟兄。
他唯一做错的,就是比他们站得更高。
皇权之前,只有惟我独尊,再没有什么同袍情义。昔日可以同寝同食,同生同死的手足,一旦站在朝堂之上,就划下了森严界限。至高无上的王者,只能有一个。
他们的忠诚,不能说是假,只是放在江山皇权面前,却太过微渺。
我望着眼前这一个个热血的士兵,一张张年轻坚毅的脸,仿佛能感受到他们炽热的血液里,奔涌着的近乎疯狂的忠诚。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将毫不犹豫地拔剑擎弓,为了千里之外的豫章王,为了他们心中的神祗,效死搏杀,在所不惜。
可是谁能知道,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们若身登高位,饱受权势的熏陶,还会不会赤胆忠肝一如今日?

晨光照在他们冰冷的铁甲上,熠熠生寒。
“魏统领,动手吧。”我抬头望向右相府的大门,淡淡开口。
铁衣卫冲入毫无防范地右相府,搜捕阖府上下,凡遇抵抗者一律就地格杀。不到一炷香时辰,即将七十岁的宋老夫人、七岁的长子、五岁的次子,连同两岁多的幼女和宋怀恩的两个侍妾一同锁拿,押到我车驾前。
“宋夫人何在?”我环视这一众惶恐哭叫的老幼妇孺,唯独不见玉岫。
“属下等搜遍府中各房,都不见宋夫人。”一名统领躬身回禀。
玉岫性情敦淑,从来没有彻夜不归的习惯,一大早不应不在府里。
我眉头一蹙,与魏邯对视一眼,魏邯转头对副将冷冷道,“押这两个侍妾去找,若再找不到人,就给我杀了这二人。”
那两名娇滴滴的侍妾顿时尖叫哭喊,那绿衣美姬跌跪在地,指着一名瑟缩跪地的老者哭叫道,“昨晚是邓管事将夫人带走的,我们不知道,不知道,大人饶命啊——”
副将呛啷一声拔刀,抵在那老者颈边,“说,宋夫人现在何处?”
那锦衣老者扑通跪倒,身如筛糠,“夫……夫人,被相爷关在厨房的地……地窖里。”
我一惊,再令人逼问却已问不出究竟,那老者只是奉命行事,并不知情由。
片刻工夫,铁衣卫果然从门内押着一个鬓发蓬乱的妇人出来。
“玉岫!”我脱口惊呼,定睛看去,这乱发如蓬,华服污损的憔悴妇人,脸颊高高肿起,眼睛红肿,赫然就是敕封一品诰命的右相夫人,萧玉岫!
她身子一软,跪倒在我面前,颤颤抬起头来,“他终究动手了么?”

我望着她脸颊的红肿淤青,心如刀割,“是他囚禁你?”
玉岫惨笑不语,忽地跪行到我跟前,猛扑住我的腿,“他是一时糊涂犯了错,不关孩子们的事!王妃,玉岫求你,放过我的孩子,我愿意以命抵罪,替他受过,求你饶了他,饶了孩子……”
她一面说,一面重重叩头,撞在青石地上砰然作响,我亦被她拉扯得站立不稳。
左右侍卫一把将她架开,她仍挣扎不休,直叫着“王妃,求你饶命,饶命——”
魏邯箭步上前,翻掌为刃,切在她颈侧。
我心头一抽,来不及开口制止,玉岫已经两眼一翻,无声无息软倒,就此昏迷在地。
“宋夫人只是暂时昏迷。”魏邯面无表情地转向我,“一干人犯如何处置,请王妃示下。”
我不语,缓缓扫视眼前这一众面孔,宋老夫人曾经被人蹒跚搀扶着,执意要亲眼瞧瞧我的孩子;那两个活泼的男孩子曾经被萧綦抱在马背上,教他们挽缰驰马;小小的女孩子曾经被我抱在怀中,咯咯笑着不肯再让她母亲抱走……这些人,曾经与我如此亲近,亲近得如同家人一般。
我的目光扫过那两名侍妾,令她们陡然瑟缩低头,不敢看我。
绿衣美姬的容貌似乎有些面善,我蹙眉略看了看她,终将目光转回昏迷的玉岫身上。
心底千言万语,无尽苦楚,总算对着这个唯一可以倾吐的人,却没有机会开口。
我暗暗捏紧双拳,一狠心转身,“全部带走!”
身后老老小小哭喊成一片,都被合拢的车帘隔挡在外面。
我一动不动坐在车里,用力握紧袖中短剑,掌心渗出冷粘的汗水。

我与魏邯赶直宫门,三千铁衣卫已经在此候命。
宫中五千禁军,连同这三千精骑,就是我所能倚赖的全部人马了。
一个时辰已经过去,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只怕宋怀恩也已赶到东郊大营了。
“封闭宫门,燃起烽烟,鸣金示警。”魏邯斩钉截铁传令下去。
沉重的宫门轰然合拢,护城御河上巨大的金桥缓缓升起。
低沉的号角吹响,各处宫门落下重锁,甲胄鲜明的禁军戍卫刀剑出鞘,明黄旌旗高高飘扬在皇城之上。
一股青色烟柱从宫中最高的凤栖台上腾空而起,直冲天际。
这是宫中示警的烟讯,京畿四周驻军,一旦望见烽烟,便是接到入京勤王的诏令。
我命人检查宫中水粮兵器,除禁军箭矢有限外,一应水粮充足,坚守半月都不在话下。
各宫室殿阁都被封禁,宫人侍从未得传召一律不得擅自离出入,以防起乱。
一应部署周全,我登上城楼,眺望东郊方向,良久仍未见有烟尘自东面升起。
魏邯在我身后冷冷一笑,“看起来,宋怀恩没这么容易得手。”
我颔首微笑,不错,如若他顺利接手了东郊驻军,带领军队赶回城中,此刻东边天际理应看到万骑扬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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