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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风一转头，恰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睛——那一股最熟悉，却又最难了解的冰冷，瞬间将他包围。
这双看不透的冷眼，总是令他不知所措……
聂风张了张口，一句“云师兄”已到了舌尖上，滚了几圈，终是无法在此时此刻出口。
“展大哥不见了，”他看了看白玉堂，又看了看云，低声道，“不知他发生何事……”自己也不知这一句究竟打算说与谁听。
只知他话音未落，云怒堂主的身形便陡然一拔，如来时一般匆匆疾飞而去。
只是他所去的方向，已变成了湖心的雾池。
“杀了小杰了——杀了小杰了！小杰——小杰死了——”
张况珏犹在疯狂高呼，他突然张口，对着许况道强按自己的胳膊狠狠咬下。许况道大叫一声，臂上早添了几个血洞。他怒极，伸手就去拔剑，却被叶况崇拉了，连声道：“大师兄已经疯了，二师兄你千万冷静呀！”
张况珏乘机脱身，口中唤着：“小杰！小杰！”就向那一片血雾跑去。
眼看就要冲入雾中，突然便觉脑后一麻，他哼也未哼一声，便即栽倒。
数名蓝衣佩剑的少年紧随落地——那一指点倒张况珏的，正是青城掌门宗梧。他本已依着苏箴吩咐，率一干弟子散去凤麟山庄各处盯梢律南天，不料走在半途就听见出事，于是忙忙赶回。
“明毅、明光。”宗梧浓眉紧皱，唤过自家弟子照看张况珏，便三步并作两步直奔苏箴，抓住他的肩膀连连摇晃：“苏师兄醒来！苏师兄醒来！”
苏箴仿佛犹在梦中，只僵着一张面孔，喃喃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他……究竟……是人……还是……”
以他如此修为，却仅仅吐出这几个字就喘息连连。宗梧大惊，忙去探他的脉息，口中唤得更急：“苏师兄！！”
苏箴被这炸雷般的一声蓦然唤醒。他顺势扶住宗梧的手，长呼了几口气，面上才见些人色，但整个人也脱力软倒，一双眼睛仍自怔忡。
宗梧慌忙扶紧他：“苏师兄，究竟发生了何事？这……这地上……是谁的血？”
连着问了几遍，苏箴都怔怔不答。宗梧认得这位结盟师兄数十载，从未见他如此，心下骇异非常，充满疑问的目光便向着许况道、叶况崇扫了过去。
可还没等他发问，许、叶二人已抖似筛糠，双双跪了下来，俱是一副心慌神溃模样，齐声道：“宗……宗师叔！不关我们的事呀！”
宗梧疑虑更盛，惜乎在场这几人没有一个能替他解答疑问，他只得又道：“明毅、明光，先将况珏救醒。”
青城长徒朱明毅此刻虽也是一头雾水，但见师尊吩咐，便将手掌按在张况珏的顶门，凝神贯功。
这时节，校场上的众人耐不住惊疑，再次三三两两地向湖岸拢来。
不过六剑盟自恃武功了得，向来习惯老大独处，有什么事头都喜欢遮遮掩掩，江湖人皆明了，故众人都在七八丈外停步观望。
李闰琦听见动静不对，也领了华山徒众回转校场。他才走到麒麟血石之畔，远远便瞧见苏箴师徒情形怪异，忙抬手示意众弟子止步，也在校场上站定瞧看。
丐帮离得较远，却也清清楚楚瞅见了这诡异的一幕。甄铭愣了良久，这才略略还神，一拉简伯青道：“这……这又是怎么了……湖边……湖边那两道……怎么会有火光？”
简伯青也瞪大了双眼望向湖边，他身经百战的人，这会子被人拉扯了半天，才慢慢苏醒一般，低声道：“有事，又有事了……”
“主公，六剑盟那边……”穆尔达刚一抬眼，便看见了律南天噤声的手势。
“有趣，太有趣了……”律南天用一个微笑，打断了他的问题。
湛青大氅翻飞如浪，律南天便似那青色浪涛中的一条傲龙，稳率百众亲随，择高而立，冷看着校场上又生出的一场惊变。
“主公，刚才……我看到了翅膀……火的翅膀！火的翅膀，是撑梨降罪于人……”
“穆尔达，”律南天冷冷一笑道，“人，是没有翅膀的。”
穆尔达与身旁的速敦长老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色，齐声又问：“主公，难道……”
大氅一挥，律南天已转身迎向湖面方向。他神色安然，饶有兴味地道：“静观其变。”
※ ※ ※
张况珏悠悠醒转。
甫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宗梧忠厚的面容，少年挣得赤红的双目中，眼泪登时滚滚而下。
宗梧见他流泪，知他已恢复了神智，急忙问道：“张师侄，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宗师叔……”张况珏声音嘶哑，才说半句，口角便涌出了鲜血。
“况珏！”宗梧一惊，刚要再问，一个疲惫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宗师弟……”
是苏箴！
见苏箴回神，宗梧又急又喜，扶定他道：“苏师兄，你先坐下歇一歇罢！”
苏箴抓紧他的手，颤声道：“宗师弟……是展昭……”
“是展昭杀了况杰！”
他这一声陡然高了开去，仿佛慌乱已极，连真气也把持不住。诺大的校场，一场的人都听了个分明。
这句话掷出，几如将天地翻覆一遭，所有人都惊呆当场！
怔忡的人立刻换成了宗梧，他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会？苏师兄……你没有……看错罢？”
“他……他不是人！他不是人！”苏箴喃喃重复着，低头避开宗梧的目光。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三个徒儿：“宗师弟，你问他们——”
“是……是……是……”许况道、叶况崇摊在地上抖做一团，齐声道，“是他……就是他……”
张况珏不再出声，只是死死瞪着自己的授业恩师，虚弱的身体不断抽搐，口角的鲜血源源涌出。他的手指一下抠进了身下的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过度变得苍白。
“这……怎么会？”宗梧还是不肯相信，“展师侄一贯仁厚，况且……他对小杰激赏有加……”
苏箴深吸了口气，面色渐渐恢复常态，言语也较连贯了：“宗师弟……那些都是做给人看的。小杰一路上得罪展昭多少……别人不知，你我还看不出来么……那畜生，竟然还向我出手……”
“不可能！”这句话说到一半，蓦然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展大哥不会做这种事！”一头青丝飘乱在风中，乱如长发的主人此刻的心，真正记挂展昭的一颗心！
——来者正是聂风！
聂风堪堪到步便听见苏箴的控诉，立时大声反驳。
“原来是你！”苏箴脸颊一抽，抽起一抹阴冷的笑，“你还敢来？展师侄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变成今日这等禽兽不如的模样，都是因为你——”
他说话间已运力于掌，便要推开宗梧迎击聂风。
宗梧觉到苏箴周身的气息不对，脑中就是一懵，只知慌忙将师兄抱住：“苏师兄使不得！这事与聂师侄何干，你先坐下来……”
苏箴硬挣出一只手掌，就在聂风眼前急晃：“宗师弟！莫要拦我，让我为六剑盟除了这个败类！”
聂风任他威胁辱骂，仍旧静静立在他面前，一身上下除却纷乱的长发，竟然纹丝不动。
独目之中的激怒渐渐消弥，少年面上反透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冷静。他缓缓开口道：“如今人都不见，是死是活自然但凭你说。”
他这一路处处谦让，从未与人相争。众人都道他是个软柿子脾性，苏箴本也料定只消抬足了声势把他吓住，他便定如张况珏一般强忍委屈再无能为的了。孰料他这句话一针见血，竟是分毫不让尊长，不仅苏箴面色骤变，连宗梧都是一震，不知不觉提高了嗓门，嚷道：“聂师侄，你这是什么意思？”
发飘得更乱，聂风的声音却依旧平静，他静静道：“宗师叔无需高声，方才究竟发生何事，除却崆峒这几人，谁敢说自己看得清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既未见人又未见尸，便忙着叫喊是谁杀人，倒要诸位英雄如何入信？”
苏箴着实走眼！他哪里想得到，聂风本亦是五百年后武林第一枭雄亲手栽培的弟子，十二岁便为帮会征战四方，十七岁已跻身三大堂主之列，若论江湖争逐尔虞我诈，他自小便已看烂看厌。
他只是不喜欢以这种方式对人，并非没有这种能为。
宗梧遭他一堵心绪大乱，便被苏箴猛然挣脱。
“我杀了你这败类！”苏箴跃起同时已聚力在掌，急向聂风迎头轰下！
——这一掌虽比不得方才那一掌，却也凝聚了崆峒掌门人九成多的真力！